次日傍晚,九州清晏内灯火通明。雍正坐在上首,神色比在紫禁城时轻松许多。皇后、端妃、敬妃等依次而坐,苏棠的位置安排在安陵容之上,沈眉庄之下。
宴至中途,果郡王允礼姗姗来迟,一袭月白长袍,风姿俊雅。
“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允礼行礼如仪,笑容温润。
雍正摆手:“不必多礼,坐吧。”
允礼在雍正下首坐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苏棠面上停留一瞬,含笑点头致意。苏棠亦回以礼貌的微笑,心下却警惕起来。
酒过三巡,允礼举杯向雍正敬酒:“皇兄日理万机,难得来园中小住,臣弟祝皇兄身心康泰,福泽绵长。”
雍正饮了酒,淡淡道:“你有心了。”
允礼笑道:“臣弟听闻四阿哥近来学业精进,特意寻了一套前朝的文房四宝,已托皇兄转交。四阿哥天资聪颖,若有良师悉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这话说得恳切,但苏棠却敏锐地注意到雍正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她适时开口,声音轻柔:“果郡王待四阿哥真是疼爱有加。说起来,四阿哥那孩子也是懂事,今日我在曲院风荷遇见他读书,那般刻苦用功,真让人心疼。”
雍正看向她:“哦?你在园中遇见弘历了?”
苏棠点头:“是啊,四阿哥在池塘边读《论语》,那么热的天,连个打扇的人都没有。臣妾看他满头是汗,还坚持读书,真是像极了皇上年轻时的勤勉。”
这话既表现了四阿哥的刻苦,又暗示他处境艰难,更巧妙地与雍正自己做了关联。果然,雍正神色缓和了许多:“弘历确实勤奋。”
允礼笑道:“四阿哥有皇兄这般英明神武的父皇为榜样,自然差不了。”
苏棠抿嘴一笑:“说起来,果郡王与皇上兄弟情深,时常入宫陪伴,四阿哥有您这样关怀备至的叔父,也是福气。只是...”她故作犹豫。
雍正挑眉:“只是什么?”
苏棠轻声道:“臣妾是想起先帝时的旧事。那时诸位皇子也是兄友弟恭,谁知后来...”她适时停住,一副失言的模样,“臣妾多嘴了,请皇上恕罪。”
雍正眼神一凛,随即恢复如常:“无妨。”
但苏棠注意到,他看向允礼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允礼何等聪明,立刻察觉气氛不对,忙转移话题说起了园中景致。
宴席散后,苏棠与安陵容并肩而行。
“姐姐方才那话,真是高明。”安陵容低声道,“我瞧皇上的脸色都变了。”
苏棠淡淡一笑:“皇上最忌惮什么,我们心知肚明。果郡王越是表现得兄友弟恭,越容易引起猜忌。”
安陵容若有所思:“只是如此一来,果郡王怕是会记恨姐姐。”
苏棠不以为意:“在这深宫中,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得罪的是谁,又能换来什么。”
正说着,忽见前面假山后人影一闪。苏棠警觉地停下脚步,安陵容也屏住了呼吸。
“是谁在那里?”苏棠扬声问道。
假山后走出一人,竟是沈眉庄。她面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慌。
“眉庄?”苏棠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可是身子不适?”
沈眉庄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宴上闷得很,出来走走。”
苏棠敏锐地察觉不对,但见沈眉庄不愿多说,也不便多问,只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送沈眉庄回住所的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语。直到到了沈眉庄住的“杏花春馆”,她才突然拉住苏棠的手,低声道:“姐姐小心,我方才...看见温实初了。”
苏棠心中一凛:“在哪儿?”
“就在假山后面,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沈眉庄声音发颤,“我吓得赶紧躲了起来,幸好他没看见我。”
苏棠与安陵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你先回去休息,别多想。”苏棠安抚地拍拍沈眉庄的手,“记住,无论谁问起,都说今晚一直与我在一起。”
沈眉庄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安陵容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姐姐,温太医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巧合。”
苏棠冷笑:“自然是有人安排的。皇后这一招,真是狠毒。”
若是沈眉庄与温实初私下见面被人撞见,不仅沈眉庄性命难保,就连与她要好的苏棠和安陵容也会受到牵连。
“幸好眉庄机警,躲过一劫。”苏棠沉吟道,“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出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姐姐的意思是?”
苏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明日,该让皇上见见四阿哥了。”
隔日一早,苏棠便带着景泰往四阿哥住处去。行至半路,忽听后面有人唤她。
“祺嫔娘娘留步。”
苏棠回头,见是果郡王允礼,带着两个随从,似是刚从哪里回来。
“果郡王早安。”苏棠行礼如仪。
允礼笑容温雅:“娘娘这是往哪里去?”
“去四阿哥处看看。”苏棠坦然道,“昨日见他读书辛苦,今日特意带了些消暑的茶点过去。”
允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娘娘待四阿哥真是体贴。说起来,本王也正要去探望四阿哥,不如同行?”
苏棠心知他是要监视自己,也不点破,只笑道:“王爷请。”
二人并肩而行,允礼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娘娘与沈贵人情同姐妹,昨日宴上不见沈贵人,可是身子不适?”
苏棠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劳王爷挂心,沈妹妹只是有些中暑,歇息一日便好。”
允礼点头:“那就好。这园子虽然凉爽,但暑气也不可小觑。”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说来也巧,昨日本王在园中散步,似乎看见太医院的温太医也在,不知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劳动温太医亲自来园中诊治。”
苏棠手中团扇微顿,随即恢复正常:“王爷怕是看错了。温太医昨日当值,并未随驾来园子。”
允礼挑眉:“是吗?那或许是本王眼花了。”
说话间,已到了四阿哥居住的“桃花坞”。弘历正在院中练字,见二人一同前来,明显一怔,忙放下笔迎了上来。
“儿臣给祺娘娘请安,给王叔请安。”
苏棠笑着将他扶起:“四阿哥不必多礼。我带了些茶点来,你读书辛苦,该好生补补。”
允礼也笑道:“本王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你。昨日本王送你的文房四宝可还合用?”
弘历恭敬道:“谢王叔厚赐,笔墨皆精良,儿臣很是喜欢。”
苏棠注意到,弘历虽然言辞恭敬,但对允礼的态度明显带着疏离,反倒是对自己更亲近些。
她心中了然,趁机道:“四阿哥这字写得越发好了,颇有皇上年轻时的风骨。皇上昨日还夸你勤奋呢。”
弘历眼中一亮:“父皇真的夸我了?”
“自然是真的。”苏棠笑道,“皇上还说,若是你得空,可去他那里,他要亲自考校你的功课。”
弘历喜形于色:“儿臣一定好好准备。”
允礼在一旁听着,笑容微僵,但很快恢复如常:“皇兄亲自教导,是弘历的福气。”
又坐了片刻,允礼便借口有事告辞了。苏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勾。
“祺娘娘,”弘历突然低声问道,“王叔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亲近父皇?”
苏棠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敏感。她斟酌着词句:“四阿哥为何这么问?”
弘历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毛笔:“每次王叔来看我,都会问起父皇待我如何,又说父皇政务繁忙,让我少去打扰。”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是我觉得,父皇是愿意教导我的。”
苏棠心中怜惜,柔声道:“四阿哥感觉没错,皇上自然是关心你的。至于果郡王...”她顿了顿,“他是臣子,自然要谨守本分,为皇上分忧。你身为皇子,与皇上亲近是天经地义的。”
弘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棠又坐了一会儿,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告辞。
走出桃花坞,景泰低声道:“娘娘,四阿哥似乎对果郡王颇有戒心。”
苏棠淡淡道:“这孩子聪明,感觉得出谁真心待他好。”她回头看了眼院落,“在这深宫之中,孩子的直觉往往最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