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景泰,宝鹃看着那堆银霜炭,喜形于色:“小主!这下可好了!祺贵人看着虽傲气,心肠倒是好的!”
安陵容却没有丝毫喜色,她走到那堆炭火前,伸手触摸。炭块冰凉,她的心却更冷。祺贵人……她绝非单纯的好心。那句“互相行个方便”,分明是有所图谋。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是了,皇后娘娘。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祺贵人此举,是在向皇后娘娘示好?还是在……试探自己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分量?
想到此处,安陵容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后宫之中,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接下来的两日,延禧宫终于有了些许暖意。安陵容夜里不再被冻醒,咳嗽也缓和了些。但她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她几次想去承乾宫道谢,顺便探探口风,却又犹豫不决,生怕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这日去景仁宫请安,出来时,天空飘着细密冷雨。安陵容只带了一把旧伞,宝鹃撑开伞,主仆二人正准备冒雨回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安常在。”
安陵容回头,只见祺贵人扶着景泰的手站在廊下,身后小太监捧着伞。苏棠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旗装,外罩同色披风,发间一支点翠步摇,衬得她容颜愈发娇艳,气度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祺贵人。”安陵容忙敛衽行礼。
苏棠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手中那把略显破旧的伞,语气平淡无波:“雨势不小,安常在这把伞怕是挡不住风雨。我这儿多备了一把,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说着,示意景泰将一把崭新的油纸伞递过来。
安陵容看着那做工精致、伞面绘着缠枝莲纹的伞,又看看苏棠身上那件用料考究的披风,心中五味杂陈。这看似随意的举动,是进一步的施恩?还是无声的炫耀?
她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伞,低声道谢:“谢祺贵人关怀。”
苏棠看着她谨慎小心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了一下,随即恢复淡然:“举手之劳。安常在快回去吧,仔细着了凉。”说完,便扶着景泰的手,率先步入雨中,自有小太监为她撑起另一把华盖大伞,簇拥着离去。
安陵容握着手中冰凉坚实的伞骨,看着苏棠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在那华盖之下,祺贵人的身影显得如此从容不迫。与自己这需要仰人鼻息、连一把好伞都需人施舍的境况,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种混杂着感激、屈辱、警惕与野心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祺贵人……你今日施舍的,他日我安陵容,未必不能凭自己拿到!
她撑开那把新伞,走入雨中。雨滴敲击伞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而走在前方的苏棠,透过雨幕,隐约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复杂目光的重量。
景泰低声道:“小主,您对安常在如此关照,她似乎……并未十分领情。”
苏棠神色不变,语气淡漠:“领不领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收下了东西,记住了这份‘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如今处境艰难,我这‘炭’送得及时,她纵有千般心思,短期内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况且……”她微微一顿,“要让一个人为你所用,有时,让她欠着你,比让她感激你,更有用。”
景泰似懂非懂。
苏棠不再多言。安陵容心思缜密,敏感多疑,绝非几句暖心话、一点小恩惠就能打动。对她,不能一味示好,需得恩威并施,既要让她看到依附可能带来的好处,也要让她明白拒绝可能面临的处境。今日送炭赠伞,是“恩”,是展示自己有能力提供她所需;而那不容拒绝的态度和隐隐的锋芒,便是“威”,是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妥。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安陵容自己做出选择。
雨渐渐停了,天空露出一角湛蓝。苏棠抬眸望向宫墙尽头,那里是重重殿宇,是权力中心。
安陵容只是一步棋,而她的棋盘上,还需要更多、更关键的棋子。
比如,那个远在圆明园,尚且无人问津的孩子。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酝酿。她需要找一个契机,一个能自然而然、不引人怀疑地,将“四阿哥”这三个字,再次送到某些人耳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