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卫生科的调查,像一块投入家属院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有人暗自观望,有人窃窃私语,周婷婷更是时不时阴阳怪气地刺上两句,说什么“调查的都上门了,看来事情不小”。林晚秋对外面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只专心在家照顾冬冬,整理笔记,等待着组织的正式结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组织的定性能说明一切。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冬雪。家属院协理员再次登门,这次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晚秋同志,好消息!”协理员一进门就朗声说道,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左邻右舍听见,“师部卫生科和咱们家属院党总支联合下了个文件,关于你之前那个事情的。”
林晚秋的心提了起来,面上依旧平静,将协理员让进屋。协理员将那份盖着两个鲜红大印的文件递给她。纸张是那种略带粗糙的办公纸,抬头是醒目的宋体字,内容是打印的,措辞严谨。
林晚秋接过,目光迅速扫过那些铅字。文件先是简要回顾了“林晚秋同志运用家传中医药知识,在其子突发急病时进行紧急救助”的情况,然后肯定了其“在特定紧急情况下,运用掌握知识进行自救的行为”,接着重点强调了“经核查,其后续在军区医院的学习交流活动,系医院正规渠道安排,在专家指导下进行,符合当前挖掘民间医药遗产、培养专业人才的政策精神”,最后是组织上的决定——“经研究,对林晚秋同志刻苦自学、积极向上的精神予以肯定,并鼓励其在不影响家庭、严格遵守医院规章制度的前提下,继续参与相关学习交流活动,为部队医疗卫生事业贡献力量。”
落款处,师部卫生科和家属院党总支的两个大红公章赫然在目,日期清晰。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说明,而是一份正式的组织文件!是结论,是定性,更是对她行为的官方背书和支持!
协理员笑着解释道:“晚秋啊,这可是组织上对你明确的肯定和支持!文件要求在各连队和家属院传达呢!以后你只管安心学习,谁再乱嚼舌根,那就是不相信组织结论!”
他这话声音不小,既是说给林晚秋听,也是说给可能在外面竖着耳朵听的邻居们听。
林晚秋握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指尖微微颤抖,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这些天来的忐忑、委屈、以及面对非议时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释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意,对协理员郑重地说:“谢谢组织!谢谢领导!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一定好好学习!”
协理员又勉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他还要去其他家属那里传达文件精神。
协理员走后,林晚秋还拿着那份文件,反复地看着那几行肯定的字句和鲜红的印章。有了这个,周婷婷那些闲言碎语便不攻自破,家属院里那些观望和疑虑的目光,也将转变为认可甚至羡慕。她不再是那个“瞎折腾”、“出风头”的军属,而是得到了组织正式认可和鼓励的“有志青年”。
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折好,放进那个装着陈老信件和医院通知的抽屉里。这几张纸,是她新的人生阶段的通行证和护身符。
傍晚,陆沉舟回来时,林晚秋第一时间把文件拿给他看。
他接过去,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仔细。他那惯常严肃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文件内容,尤其是在“予以肯定”和“鼓励其继续参与”那两处,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看完后,他将文件递还给林晚秋,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柔和了一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挂好军大衣,然后挽起袖子,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走向灶台,看了看锅里温着的饭菜。
“吃饭吧。”他说。
平淡无奇的三个字,但林晚秋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无需言说的支持。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冬冬似乎也感受到父母情绪的缓和,咿咿呀呀地说着稚嫩的话,用小勺子敲着碗边。陆沉舟虽然没有多话,但会给冬冬夹菜,偶尔也会抬眼看一下林晚秋。
饭后,林晚秋在厨房洗碗,陆沉舟没有立刻去看他的军事地图,而是拿起了暖水瓶,给林晚秋平时泡草药茶的搪瓷缸子里续上了热水。那搪瓷缸子还是他们结婚时发的,上面印着红双喜字,边沿已经磕碰掉了几块瓷。
“周三,”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我送你去医院。”
林晚秋洗碗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上,并没有看她。
“不用麻烦,我自己能行。”林晚秋下意识地说。
“顺路。”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拒绝。
林晚秋不再推辞,心里那点暖意逐渐扩散开来。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对她“继续参与学习”的彻底支持,或许,也是在向可能还存在的一些观望目光,表明他的态度。
第二天,果然如协理员所说,文件的精神在家属院和部分连队进行了传达。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再出门时,林晚秋感受到的目光已然不同。之前那些闪烁、探究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友善的笑容和真诚的问候。
“晚秋,听说组织上都肯定你了?真不错!”
“以后去医院学习,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说!”
“咱们家属院也出了个人才了!”
马桂兰更是拉着她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组织上眼睛是雪亮的!”
连之前态度暧昧的几户人家,也主动和她搭话,言语间带着明显的缓和与接纳。周婷婷则彻底哑了火,见到林晚秋要么绕道走,要么就低着头匆匆而过,再也说不出那些酸溜溜的话。组织的正式文件,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那些小心思和流言蜚语牢牢挡在了外面。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被搬开,林晚秋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她可以更加坦然、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即将开始的学习中去。
晚上,她坐在灯下,重新翻开那本“为人民服务”的笔记本,开始为周三去医院跟岗学习做更详细的准备。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她对中医理论的思考,也勾勒着她对未来的憧憬。
陆沉舟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就着同样的灯光,看着他的军事教材。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但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得的安宁与和谐。偶尔,他会抬头看她一眼,看到她专注侧脸上那柔和的光晕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书,只是嘴角那一贯冷硬的线条,在不经意间,似乎又柔和了那么一分。
澄清与肯定,如同冬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笼罩的阴霾,也照见了前路更加清晰的方向。林晚秋知道,她终于可以卸下包袱,轻装上阵,在她所选择的道路上,迈出更坚实的步伐。而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似乎也正以一种她逐渐熟悉的方式,成为她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