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的被杀,虽然断了追查“暗影”的直接线索,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从范永斗随身携带的密信和物品中,“听风司”破译出了一些关于后金与蒙古诸部,特别是与实力强大的科尔沁部联络的蛛丝马迹。信中提到,后金正试图说服科尔沁部,共同出兵,截断大明与漠南蒙古残存部落的联系,并威胁宣大防线侧翼。
陈远敏锐地意识到,蒙古方向的局势,可能成为下一个爆点。若让皇太极成功整合蒙古诸部,大明北方的战略压力将倍增。
“必须阻止后金与科尔沁的联盟,至少,要延缓其进程。”陈远对沈炼下令,“派精干人员,潜入科尔沁部,摸清其后金使者的活动情况,最好能掌握其具体盟约内容,看看有无离间或破坏的可能。”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科尔沁部此时与后金关系密切,戒备森严,汉人面孔极其显眼,一旦暴露,绝无生还可能。
“听风司”中最擅长草原事务、曾多次潜入蒙古部落的资深密探,代号“苍狼”,主动请缨。他年纪约三旬,常年在塞外活动,皮肤黝黑粗糙,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对草原风俗、各部落关系了如指掌。
“大人,卑职曾在科尔沁部放过三年马,熟悉其王帐所在地地形和部分贵族。此次任务,卑职愿往!”“苍狼”目光坚定,透着一股草原狼般的野性与韧性。
沈炼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沉默片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小心。以传递情报为第一要务,若无十足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卑职明白!”
“苍狼”带着两名同样精通蒙语的助手,伪装成来自漠北、前往科尔沁部进行贸易的小商贩,混入了一支前往科尔沁王庭的商队。他们携带了用于密写的特殊药水,以及伪装成普通饰物的微型信号发射器(由军械所根据陈远提出的思路,简陋仿制,只能发射短促信号,用于紧急情况)。
经过数日的艰苦跋涉,他们成功抵达了科尔沁部的王庭所在地——一片水草丰美的巨大营盘。成千上万的蒙古包如同白色的蘑菇,散落在辽阔的草原上,人喊马嘶,牛羊成群,蔚为壮观。
“苍狼”凭借其老到的经验和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说辞,很快在王庭外围安顿下来,并利用带来的少量珍贵茶叶和丝绸,与一些中下层的蒙古贵族搭上了关系。他从这些人的酒后闲谈中,零星拼凑出了一些信息:后金确实派来了一个规格很高的使团,由贝勒岳托的心腹谋士率领,正在与科尔沁部的首领奥巴汗进行秘密谈判。谈判的内容,似乎涉及联合出兵、划定势力范围以及……一桩政治联姻。
“联姻?”“苍狼”心中一震。若后金与科尔沁部通过联姻结成牢固同盟,其意义将极其重大。
他决定冒险靠近王帐核心区域,试图获取更确切的情报。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敏捷的身手,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成功潜入了王帐附近的贵族居住区。他躲在一辆废弃的勒勒车下,屏息凝神,偷听到了两名醉醺醺的后金使者随从的对话。
“……奥巴汗已经松口了,把他最宠爱的女儿嫁给岳托贝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关键是出兵的时间,要在明年开春,冰雪融化之后,直接打明狗的宣府……”
“……放心,有我们提供的铠甲兵器,科尔沁的骑兵就是无敌的……”
零碎的信息,却印证了最坏的猜测!后金与科尔沁不仅即将联姻,更制定了明确的联合入侵计划!
“苍狼”心中既兴奋又紧张。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情报送出去!他小心翼翼地退出潜伏地点,准备返回藏身处,将情报用密写方式记录下来,然后寻找机会送出。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贵族区时,意外发生了。一队夜间巡逻的科尔沁武士发现了他鬼鬼祟祟的身影。
“站住!什么人?!”为首的百夫长厉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苍狼”心知不妙,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同时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那是示警的信号!
“抓住他!是奸细!”身后传来了怒吼声和纷乱的马蹄声。
“苍狼”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如同草原上的羚羊,在营帐之间穿梭。他的两名助手听到示警信号,也从藏身处冲出,试图引开部分追兵。
一场血腥的追逐与逃亡在漆黑的雨夜中展开。箭矢不断从耳边呼啸而过,“苍狼”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身手,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堵。他的两名助手为了掩护他,先后被乱箭射杀。
眼看就要冲出王庭范围,进入相对安全的荒野,“苍狼”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突然,前方出现了另一支举着火把的骑兵,堵住了去路!是后金使团的护卫骑兵!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参与了围捕。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苍狼”陷入了绝境。他知道自己无法幸免了。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那份尚未写完的密信,塞入口中,奋力咀嚼,吞咽下去。绝不能让情报落入敌手!
然后,他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对着围上来的后金骑兵和科尔沁武士,发出了如同狼王般的最后咆哮,悍然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刀光闪烁,血光迸溅。“苍狼”如同陷入狼群的独狼,奋力搏杀,接连砍翻了三名敌人,但自己也身中数刀,鲜血淋漓。
最终,一支来自岳托心腹谋士——也就是那位“暗影”亲自射出的冷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苍狼”身体一晃,用短刀支撑住身体,没有倒下。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望向大名府的方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不甘和遗憾。
“大人……沈头儿……‘苍狼’……尽忠了……”
他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后金护卫和科尔沁武士围了上来,确认其死亡。那位隐藏在阴影中的“暗影”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苍狼”的衣物和身体,试图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一无所获。
“是条好汉,”“暗影”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欣赏,但更多的是冷酷,“可惜,跟错了人。把尸体挂起来,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看看,与大金作对的下场!”
“听风司”最优秀的草原密探之一,“苍狼”,折翼科尔沁王庭。他用生命扞卫了情报员的尊严,也用自己的牺牲,向大名府发出了最强烈的警报——后金与科尔沁的联盟,已成定局,一场规模空前的入侵,即将来临。
消息传回大名府,沈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没有出来。陈远得知后,沉默良久,下令为“苍狼”及其助手建立衣冠冢,厚恤家眷。
阴影中的战争,从来都伴随着牺牲。但正是这些无名的牺牲,为光明世界赢得了预警和准备的时间。“苍狼”用他的血,染红了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