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晨雾稀薄。方敬尧果然如约派出了两条轻捷的快船,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一左一右“伴随”着慕容文远的船队驶出了避风港,重新进入浩瀚无垠的外海。
常五暗中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指挥水手们操控着修补好的船只,看似顺从地跟着方家快船的引领,实则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随时可以转向或加速的戒备状态。文远站在船头,海风拂面,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久违的自由感,尽管这自由依然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
方敬尧这只老狐狸,并未亲自相送,只派了个管事代劳,其态度暧昧不明。文远心知,这两条快船既是保护伞,也是枷锁,更可能是方家投向赵元丰的探路石。一切,都要等到与易卜拉欣会合之后才能见分晓。
航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疍家海盗在上次的礁石碰撞中损失不小,又或许是方家船队的旗号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一路上再未遇到任何骚扰。数日后,船队终于抵达了预定的汇合海域——一片远离主要航线、只有少数资深海商才知晓的宁静洋面。
远远地,几艘挂着阿拉伯风格旗帜的大型商船轮廓出现在海平线上。文远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易卜拉欣,他来了。
双方船队缓缓靠近。易卜拉欣亲自站在主船的甲板上,他身材高大,裹着头巾,浓密的络腮胡须间,一双锐利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看到文远船队略显狼狈的样貌和伴随的方家快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热情地张开双臂。
“亲爱的苏!真主保佑,你终于到了!我还以为你要爽约了!”易卜拉欣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但表达清晰。
文远登上阿拉伯商船,与易卜拉欣行了礼,苦笑道:“易卜拉欣先生,途中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一言难尽。幸不辱命,您要的货物,大部分都安全送达。”
他刻意强调了“大部分”和“安全”,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那两条停在不远处、显得有些碍眼的方家快船。
易卜拉欣是何等人物,立刻心领神会。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文远的肩膀:“平安抵达就是最大的胜利!海上总是充满意外,我的朋友。来,让我们先查验货物,然后好好谈谈接下来的合作。”他说话间,目光也冷冷地瞥向方家快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
那两条方家快船的管事,见到易卜拉欣庞大的船队和对文远明显亲近的态度,似乎有些踌躇。他们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靠近,调转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海天之间——显然是回去向方敬尧汇报情况了。
潜在的威胁暂时解除。文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自己在与方敬尧的无声交锋中,凭借与易卜拉欣坚实的合作关系,暂时赢得了主动权。
货物查验异常顺利。当易卜拉欣看到那色彩绚丽、质地精良的“苏家十二色”彩绢,以及文远额外带来的几件作为“打通关节之用”的、颇具异域风情的精巧琉璃器和象牙雕刻(实则是文远根据现代审美观念指导工匠制作的“创新”礼品)时,他惊喜得连连赞叹,对文远的办事能力和苏家的信誉更是高看一眼。
接下来的谈判水到渠成。易卜拉欣不仅爽快支付了剩余货款,更主动提出将下一季的订单份额提高三成,并愿意以更优惠的条件与苏家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他甚至暗示,可以帮忙牵线,将苏家的丝绸引入更遥远的西方市场。
与此同时,明州主港。
那支由苏清婉亲自坐镇、大张旗鼓准备的“诱饵”船队,也已如期扬帆启航。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做足了声势。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支“承载着苏家希望”的船队驶向南方常规航道,其中自然包括赵元丰安插的眼线。
消息很快传回赵府。赵元丰听着管家的汇报,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好!很好!苏家果然把宝都押在这支船队上了!告诉海上的人,盯紧了,在老地方动手!我要让苏家血本无归!”他仿佛已经看到苏家船队被洗劫一空、苏清婉绝望崩溃的场景。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支看似庞大的船队,装载的多数是普通丝绸和压舱的廉价货物,真正的核心财富,早已由慕容文远亲手交付到了可靠的伙伴手中。他更不知道,文远不仅完成了交易,还为苏家开辟了更广阔的商路。
海上的文远与明州的清婉,虽远隔重洋,却如同下着一盘默契的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文远的奇兵已告捷,而清婉的正兵,正要将敌人引入致命的陷阱。
海天交界处,乌云正在悄然汇聚,更大的风暴,即将在“诱饵”船队的方向上演。而此刻的文远,站在阿拉伯商船的甲板上,与易卜拉欣举杯相庆,目光却已投向了归途。
他知道,家里的“风雨”,或许比他刚刚经历的海上风波,更加惊心动魄。
(第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