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离开了月余，京城的天空，依旧是沉闷的铅灰色。
苏晚晚已从合欢殿，搬进了御书房，这里闻不到合欢殿里安神香的暖甜，只有墨香与朱砂混合的清冷气息，以及奏折堆积如山。
她换下了一身明黄的皇后常服，只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深青色宫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坐在那张宽大的御案之后。
这张椅子属于萧衍，坐在这里，她才更真切地感受到，他每日所面对的，是怎样琐碎而繁杂的国事。
“娘娘。”青画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份最新的密报，走入殿内。
“讲。”苏晚晚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一份户部奏疏。
“凌云的人传来消息，王德佑称病在家，但他府中的侧门，这几日夜夜都有马车进出。吏部尚书韩世忠，礼部侍郎张谦，还有承恩公府的杜二爷，都去过。”青画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们倒是不蠢，知道抱团取暖。” 苏晚晚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还在城中散布流言，说您牝鸡司晨，干预朝政，又说陛下年轻气盛，贸然亲征，乃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苏晚晚终于抬起眼，眼中是一片冰冷的讥讽，“让他们说。”
她将手中的奏疏扔到一旁，“百姓的肚子可以吃饱的，城里的治安有序，流言这种东西，说得久了没人信，自然就散了。”
“苏记食肆那边呢？”她问。
“秦芳传来消息，壹号餐的供应从未间断，城中物价平稳，百姓虽有担忧，但并未出现恐慌。来吃饭的百姓，都在骂鞑靼蛮夷，盼着陛下早日凯旋。还有不少人，称赞娘娘您有魄力，是陛下的贤内助。”
苏晚晚点了点头，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根基不乱，那些跳梁小丑，就翻不起大浪。
“玉容坊那边，可有消息？”
“有。”青画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礼部侍郎张谦的夫人，昨日在玉容坊做香膏时，与人抱怨，说她家老爷近日常在书房唉声叹气，还说……被王首辅和韩尚书逼着，在一份联名弹劾您的奏疏上，签了字。”
苏晚晚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张谦，倒是颗有趣的棋子。”她忽然开口，“青画，你派个机灵的人，去一趟镇国侯府。”
“镇国侯府？”青画有些不解，镇国侯府向来与王首辅等人不是一路。
“去见镇国侯府的老夫人。”苏晚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什么都不用说，只将张侍郎夫人这番话，当个笑话，‘不经意’地讲给她听。”
青画瞬间明白了，王德佑与韩世忠在朝中自成一派，树大根深，将他们逼迫同僚联名弹劾皇后的消息，透露给他们的政敌。
这叫借刀杀人，皇后娘娘根本无需自己出手，自有人会替她，去咬断这股势力的爪牙。
“奴婢这就去办。”青画躬身退下，心中对自家主子的敬畏，又深了一分。
青画走后，苏晚晚盯着舆图的“代州”：阿衍，你那里……如何了？
千里之外，代州城外，大雪初歇，天地间一片苍茫。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得脸生疼。
代州城墙之上，萧衍一身玄黑铁甲，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身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疲惫不堪的将士。
可只要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所有人的心中，就仿佛有了一根定海神针，他们的陛下与他们同在。
“陛下，斥候来报，城外十里发现一支庞大的商队，正朝我们这边过来！”一名副将快步上前，神色警惕。
“商队？”萧衍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商队，敢靠近这个修罗场？
“旗号是……‘衍盛行’。”听到这三个字，萧衍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他眼底那化不开的寒冰，似乎也融化了一角。
片刻之后，那支庞大的商队，在常亦安的亲自带领下，抵达了城下，一箱箱沉重的物资，被搬运进城。
打开箱子，所有士兵瞬间沸腾，箱子里有用油纸包得好好的肉干、有厚实的温暖的羊皮袄、还有金贵的的疮药。
一名断了胳膊的小兵，拿到一件崭新的羊皮袄，抱在怀里，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陛下……这……这……”
萧衍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块肉干，肉干上带着一丝极淡的梅花香气，是他熟悉的，苏记食肆独有的配方。他将肉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咸香又带着一丝回甘。
就像他的阿姐，看似冷静坚硬，实则永远是他最安心的甜。这背后是她动用了多少人脉，耗费了多少心血，是她为他、为这数万将士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传令下去。”萧衍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冷冽，“所有将士，换上冬衣，饱餐一顿。三个时辰后，全军出击，夜袭鞑靼先锋营！”
“陛下！”副将疑虑重重，“我军刚刚经历血战，将士们需要休整……”
“不行”萧衍打断他，目光如刀，望向北方那片黑暗的土地，“朕的皇后，已经为我们备足了粮草。现在该轮到我们，让那些蛮夷，付出血的代价了。”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头，所有将士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杀！杀！杀！”
深夜合欢殿，苏晚晚依旧未眠，她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折，只觉得浑身疲惫。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娘娘。”听风卫双手呈上一支细小的竹管。
苏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接过竹管，倒出来的一片早已干枯的梅花花瓣。是那日，他们在玉泉山，他从她发间摘下的那一片，他竟然把它一直带在身上。
苏晚晚紧紧地捏着那片花瓣，连日来所有强撑的冷静与坚硬，在这一刻尽数崩塌，眼眶瞬间滚烫，他平安就是捷报！
她将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妆台的暗格里，与那枚墨玉私印放在一处。
萧衍，我的战场捷报已到，你的战场也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