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还浮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杂着竹叶被雨水浸泡后的清苦香。
静心疗养院的旧址已不见半分白墙灰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齐整的空心竹林。
竹秆青青,带着雨后的水润光泽,顶端的新叶卷成嫩黄的筒状,被晨露压得微微下垂,风过时便簌簌抖落一串晶莹。
李小明蹲在竹林边缘,指尖抚过最粗那根竹秆的节疤。
这处节疤比别处鼓出半寸,是他亲手凿开的 。
里面藏着张大爷用竹笛录下的证词,记录着疗养院护士如何往安神茶里掺菌液。
竹纤维在指尖留下微凉的触感,凑近了能看见表皮细如发丝的纹路,像极了赵胜男笔记本上那些加密的声波图谱。
“小心扎手。” 王翠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竹篮在臂弯里晃出细碎的碰撞声。
她今天穿了件靛蓝粗布衫,领口别着朵晒干的银杏花,是去年社区艺术节时赵胜男送的。
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蒸腾的热气在竹篾缝隙里凝成细小的水珠。
李小明直起身时,后腰的旧伤牵扯着疼了一下 。
那是上次在罐头厂被红眼巨鼠抓伤的地方。
他扯了扯白大褂下摆遮住绷带,接过槐花糕的手还沾着机油:“翠花婶,您怎么来了?”
“给你送早饭。” 王翠花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竹制手串,这串珠子是用科技园废墟里的竹节磨的,每颗上面都刻着个极小的 “节” 字,“张大爷说你昨晚又没回家,在修表铺待了通宵?”
李小明没接话,转身往竹林深处走。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照得那些新栽的竹笋冒出金边。
每棵竹子下都立着块小木牌,有的写着 “赵胜男”,有的刻着 “旺财”,最角落那棵的木牌上画着只小狗爪印,是富贵的 。
这只京巴犬上周在科技园门口咬穿了菌液管道,自己却中了毒,死的时候项圈上还挂着诸葛铁牛送的铃铛。
“你看这个。” 王翠花突然停在一棵竹子前,指着根部的泥土。
那里有处新鲜的翻动痕迹,边缘还沾着点银灰色的漆皮,“今早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像是有人挖过。”
李小明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凑到鼻尖。
除了腐叶的气息,还有股极淡的杏仁味 。
和周强死时嘴角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昨晚修表铺后窗的插销被人动过,当时以为是风刮的,现在想来……
“翠花婶,您先回去。” 他摸出别在腰间的修表刀,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告诉李大芬,让广场舞队的姐妹们盯紧社区西头的废品站,尤其是收旧竹制品的。”
王翠花刚要追问,竹林深处突然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
两人同时噤声,只见最粗那棵竹子的阴影里,有个穿蓝色工装的身影正猫着腰往后退,手里的麻袋拖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沟。
“站住!” 李小明追过去时,那人已经翻出竹篱笆。工装后领露出半截竹制工牌,边角还沾着点墨绿色的粉末 。
是竹节菌的孢子。
修表铺的铜铃在开门时晃出一串清响。
李小明把那截沾着杏仁味的泥土装进证物袋,顺手将王翠花带来的槐花糕放在柜台。
糕上的桂花在阳光下泛着金粉,让他想起赵胜男总放在抽屉里的桂花糖,说是 “闻着甜,心就不慌”。
柜台后的墙上新挂了块木牌,是诸葛铁牛连夜刻的:
“竹下修心,表里见真”。
木牌边缘还留着刀凿的痕迹,像极了特调局档案室里那些标着 “701” 的卷宗封面。
李小明用软布擦拭着这块木牌,视线落在玻璃柜里的怀表上 。
这是赵胜男的遗物,表盘里藏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纹路恰好组成 “守节” 二字。
“吱呀” 一声,门被推开时带进阵风,吹得墙上的挂钟晃了晃。
挂钟的摆锤是用疗养院的竹椅腿改的,每摆动一次就发出 “笃笃” 的轻响,节奏和张大爷吹的竹笛合拍。
进来的是孙二楞子的司机老马,这人上个月在罐头厂帮司马金元运过污染火腿肠,此刻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攥着块裂成两半的机械表:“李师傅,能修不?”
李小明接过表壳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硬茧。
这不是握方向盘的手该有的茧子,倒像是常年握撬棍磨出来的。
表盖内侧刻着个模糊的 “熵” 字,是熵增教派的标记,和赵胜男档案里的照片完全吻合。
“能修。” 李小明往齿轮上抹机油的手顿了顿,“不过要等两天,缺个零件。”
老马的眼神闪了闪:“啥零件?我去给你找。”
“竹制游丝。” 李小明抬眼时,正撞见对方往柜台下瞟 。
那里藏着他昨晚从竹林挖出来的东西:个银灰色的金属罐,罐口缠着圈红绳,和孙二楞子手串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老马走后,李小明立刻打开金属罐。
里面没有菌液,只有卷录音带。
录音机转动时,传出孙二楞子醉醺醺的声音:“…… 那批菌液样本藏在废品站的竹筐里,等风声过了就转移到码头……”
窗外突然传来竹笛的声音,《茉莉花》的调子吹得七零八落。
李小明掀开后窗的竹帘,看见张大爷坐在修表铺对面的石凳上,竹笛斜插在腰间,手里却在摆弄个铁皮烟盒 。
这烟盒上周还在疗养院的垃圾房里,当时里面装着半根沾菌液的竹制牙签。
诸葛铁牛赶到修表铺时,李小明正在给那棵有翻动痕迹的竹子装微型摄像头。
摄像头被伪装成竹节的样子,镜头正对着篱笆外的小路 。
这条路通往城西废品站,孙二楞子的司机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有发现?” 诸葛铁牛的裤腿还沾着泥浆,是今早去碧水湾小区调解纠纷时溅的。
昨晚有户人家的太阳能板被广场舞音箱震掉了,业主拿着菜刀要砍音箱线,最后是诸葛铁牛跳了段《最炫民族风》才劝住。
李小明把录音带塞进他手里:“孙二楞子藏了菌液样本。” 他突然指向竹篱笆的栏杆,那里有处新的刻痕,形状像片竹叶,“你看这个。”
诸葛铁牛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
刻痕边缘的竹纤维还泛着青,显然是刚刻的,而刻痕深处隐约能看见点红色 。
不是油漆,是血。
他突然想起孙二楞子的司机左手缠着绷带,当时只说是被铁皮划伤的。
“这是坐标。”
李小明从修表铺抽屉里翻出张社区地图,用红笔圈出七个点,“每个刻痕对应一个地点,都是孙二楞子以前藏过东西的地方。”
他指尖落在废品站的位置,“最后这个点,应该就是样本的藏身地。”
正说着,李大芬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个撕破的传单。
传单上印着 “速效和谐公司” 的广告,底下用小字写着 “专业处理邻里纠纷,无效退款”,落款处盖着个竹节形的章 。
和孙二楞子手串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群龟孙子!” 李大芬把传单拍在柜台上,广场舞扇的红绸带扫过那盒槐花糕,“刚才在菜场看见的,说能帮人‘摆平’任何事,收费比你这事务所贵三倍!”
李小明突然注意到传单边缘有处焦痕,凑近了能闻到股煤油味 。
和昨晚修表铺后窗的味道一样。
他抬头看向窗外,张大爷还在石凳上抽烟,烟盒打开着,里面露出半截竹制打火机,火苗正对着修表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