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铁牛整个人都懵了，像根被雷劈过的木头桩子一样杵在泥坑里。
泥水顺着诸葛铁牛的板寸头滴滴答答往下淌，糊住了眼睛，他使劲眨了眨，眼前除了被雨水搅浑的黑暗，啥也没有。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冰冷的电子音和“社会性抹除”、“债务清零”这些匪夷所思的词。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啥玩意儿？系统？抽卡？还…还和谐驱动协议？”诸葛铁牛的声音打着颤，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他艰难地抬起糊满泥浆的手臂，胡乱抹了把脸，试图在风雨交加的黑暗里找出点蛛丝马迹，“抹…抹除？抹除啥？抹除我诸葛铁牛存在过的痕迹？连欠房东王大妈那三个月房租都一笔勾销？”
这念头荒谬得让他打了个激灵，比兜头浇下的泥浆还让人心头发毛。
但“债务清零”四个字，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顽强地吸引着他。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最终判决：
【理解正确。‘社会性抹除’包含且不限于：所有社会关系认知重置、个人存在痕迹消除、债务关系清零（含负面信用记录）。请用户珍惜和谐，积极完成任务。】
债务清零？
诸葛铁牛心里那点刚冒头的荒谬恐惧，“噗”一下，被这极具诱惑力的“清零”二字给冲淡了不少。
房东王大妈那堪比催命符的嗓门仿佛还在耳边立体声环绕：“铁牛啊！房租！再不交把你那堆破烂连人一起丢出去！” 还有手机上那几个小额贷款的催收短信，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猛地冲上脑门。
反正都掉泥坑里了，还能更糟吗？抹除？听起来好像…还不赖？至少不用还债了！不用再看那些白眼了！干他娘的！
“干！”他吼了一声，不知是给自己打气还是骂这操蛋的命运。
双手猛地插入冰冷的淤泥里，一阵摸索。
指尖先是触碰到硬邦邦的塑料壳，是那盒沉甸甸的“皇家至尊海鲜炒饭”！
诸葛铁牛心头一喜，奋力把它从泥汤里拔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金疙瘩。接着，手指在粘稠的泥浆中艰难地探向更深处，凭着记忆在淤泥里来回耙梳。
终于，指尖触到了那熟悉的、略带弧度的冰凉触感——他的“蓝光战神”！
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边角也磕掉了一块漆，但那个微弱闪烁的、代表生命的电源灯，还在顽强地亮着！
屏幕碎裂的纹路下，订单信息居然还能勉强辨认：碧水湾小区，7栋2单元602。
“行！系统是吧？抹除是吧？老子接了！”诸葛铁牛对着风雨大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泥坑里爬出来，浑身滴着泥汤，活像一尊刚从地府爬出来的兵马俑。
诸葛铁牛扶起同样糊满泥浆、歪倒在坑边的电动车，奇迹般地，这老伙计的电源灯居然还亮着。
他跨上去，拧紧电门，破烂的电机发出悲鸣，载着这位泥浆骑士和他怀里那份饱经沧桑、散发着泥腥味的“皇家至尊”，再次一头扎进狂暴的风雨里，目标直指碧水湾小区。
风雨中，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成订单！保住狗命！
碧水湾小区，名字听着挺高端，实际上就是一片有些年头的普通居民楼，外墙的涂料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斑驳陆离。
诸葛铁牛顶着保安老王那见了鬼似的惊悚目光——老王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都差点吓掉，滚进了积水里——一路冲进7栋的单元门。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泥浆顺着裤腿往下淌，在干净的地砖上留下一串狼藉的脚印，活脱脱一个泥石流成精。
诸葛铁牛一步一个湿漉漉、泥乎乎脚印，艰难地爬上六楼，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站在602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前，诸葛铁牛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那股腥甜的泥水味和剧烈奔跑后的灼烧感。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关节，在那扇门上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沉闷，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烫着蓬松小卷发、穿着碎花睡衣、体态颇为富态的中年大妈探出头来。她脸上还敷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那双眼睛先是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在看到门口这尊“泥塑”的瞬间，猛地瞪圆了，瞳孔收缩，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面膜的边缘都因为嘴巴张开而翘了起来。
“你…你谁啊？”王翠花大妈的嗓音因为惊愕有些变调，尖利中带着颤抖，“要…要饭的？现在要饭的都这么…这么拼了？搞行为艺术？”
诸葛铁牛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诚恳、但在满脸泥浆衬托下显得极其狰狞、甚至有些恐怖的笑容，举起怀里那盒同样裹满泥浆、包装袋破损、浑浊汤汁隐约渗出的外卖盒：
“大姐…不，美女！您…您的外卖！‘皇家至尊海鲜炒饭’！实在…实在对不住！路上摔了一跤…摔泥坑里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听起来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悲惨的事故现场。
王翠花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盒惨不忍睹的“皇家至尊”，面膜下的脸皮肉眼可见地开始抽搐。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腥味和海鲜在闷热环境下开始变质的怪异酸馊气味，顽强地从破掉的包装袋缝隙里钻出来，直冲她的鼻腔。
“你管这叫‘皇家至尊’？”王翠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带着一种被严重侮辱和戏耍的愤怒，
“这他娘的是‘泥坑至尊’吧！刚从化粪池里捞出来的是不是？！老娘等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
黄花菜都凉透了！你就给老娘送来一坨刚从地沟里打捞上来的生化武器？！还摔泥坑里？你咋不直接摔进太平间呢！省得出来祸害人！”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铁牛脸上，手指头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要戳到他鼻尖，
“投诉！必须投诉！差评！永久拉黑！等着赔钱吧你！少一分钱老娘跟你没完！”
诸葛铁牛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这单彻底砸了。赔钱、差评、投诉三连击就在眼前。
诸葛铁牛甚至能预见到系统那冰冷的“抹除”提示音。绝望的冰冷感再次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