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网吧的日常,因为三个生力军的加入,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新的涟漪,带着点生涩的碰撞声。
这天,林敏正叉着腰,小大人似的给他们分配任务,声音脆生生的,努力模仿着夕悦那种干练的语调:“都清楚啦?张浩,你负责主机房那几台老机器维护,还有游戏安装!”
“好……好的!”张浩应声,推了推他那副厚得像酒瓶底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专注。
“李婷!”林敏转向扎着朴素马尾辫的女孩。
“你负责前台收银,还有饮料零食这块儿,零钱盒子归你管了!”
李婷小声应了一句:“嗯,知道了,小敏。”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落在那个打开着的、里面花花绿绿钞票和硬币混在一起的收银抽屉上,带着点敬畏。
“赵鹏!”
林敏语气明显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你……你就巡视全场,看看哪台机器有问题,客人要烟要水什么的,及时送过去!记住了,不许偷懒,不许在我哥的地盘惹事!”
“哎呀,瞧不起谁呢敏姐!”赵鹏咧开嘴,露出一口挺白的牙,顺手把叼在嘴边的烟屁股精准地弹进几步远的垃圾桶里,动作有种流里流气的熟练。
“不就伺候人嘛,包您满意!”他故意把“伺候”两个字咬得油滑。
夕悦正忙着在角落里给一台电脑换新的鼠标滚球,闻言抬起头,手里拿着镊子和小螺丝刀,动作麻利,眼睛却冷冷地扫了赵鹏一眼:“烟灰缸,赵鹏。再让我看见你直接把烟头往地上或垃圾桶里扔,你就负责清理整个网吧的地板,包括厕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冰凌子掉在地上。
赵鹏脸上的痞笑僵了一下,讪讪地“哦”了一声,没敢再顶嘴。在这个网吧里,他最憷的就是夕悦。
“行啦行啦,大家各就各位!”林敏拍拍手,像个小小的指挥官。
“开工!”
网吧里立刻热闹起来。
张浩一头扎进了机器的世界,他像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夕悦传授的一切。
夕悦性子温和,讲解起来条理清晰。
此刻,她正拆开一台频繁死机的机箱侧板,指着里面:“喏,浩子你看,灰尘积多了,散热不行,cpU温度一高就容易死机。还有这风扇……”。
她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转速缓慢、噪音巨大的cpU风扇:“该上油或者换了。”
张浩立刻凑近,眼镜几乎贴到主板上,眼神专注得发亮。
“夕悦姐,这电容……是不是有点鼓了?”他指着一个圆柱形元件顶部微微的凸起。
“眼力不错!”夕悦赞许地点点头。
“这老机器,电容老化鼓包是常事,得换。回头让飞哥进点备件。”她拿起一把小刷子,递给张浩。
“先清灰,小心点,别碰掉小元件。”
张浩接过刷子,动作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变得沉稳细致。
他小心翼翼地刷过主板上的沟壑、散热片的缝隙,神情肃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偶尔夕悦指出某个接口或跳线的作用,他便用力点头,嘴里低声重复着术语:“IdE接口……主从盘跳线……口……”
另一边的李婷,则像只误入喧嚣丛林的小雀。
收银台仿佛成了她的战场。
林敏性子急,示范了一遍就让她上手:“喏,就这样,问卡号,收押金,写本子上,开票,找零!简单得很!婷婷你来试试!”
一个穿着皮夹克、嚼着口香糖的年轻顾客晃到吧台:“开台机器,37号。”他敲了敲台面。
李婷的脸“唰”地白了。
她慌乱地抓起登记簿和圆珠笔,手抖得厉害,笔尖在本子上戳了好几个点。
“卡……卡号……”声音细若蚊蚋。
“啥?大点声儿!”顾客皱着眉,身体前倾。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李婷几乎要窒息。
“卡……卡号多少?”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破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颤抖着手在本子上找到37号对应的上机卡号,歪歪扭扭地抄写在登记栏,又手忙脚乱地去撕定额小票,指尖冰凉得不听使唤。接过对方递来的十块钱押金时,差点没拿住。
“找零三块。”林敏在旁边小声提醒。
李婷慌慌张张拉开抽屉,在一堆零钱里扒拉,硬币叮当乱响。好不容易凑出三块钱递过去,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顾客拿了零钱和小票,嘟囔了一句“真够磨叽的”,转身走了。
李婷僵在原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看着本子上自己写的那行歪斜扭曲的数字和字母组合,眼圈微微发红,死死咬着下唇。
“没事没事,第一次都这样!”林敏赶紧拍拍她的背。
“多练几次就熟了!你看我,现在闭着眼都能弄!”
赵鹏的“工作”范围主要在体力活上。
他力气确实不小,单手就能拎起近二十升的桶装水,“哐当”一声稳稳地放在饮水机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股蛮劲。
拖着大号黑色垃圾袋在过道里穿行时,也是横冲直撞,惹得几个打游戏的顾客不满地回头瞪他。
“小子,看着点路!”一个正激烈操作《帝国时代》的胖子头也不抬地抱怨。
赵鹏脚步顿都没顿,只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挡道了。”拖着垃圾袋扬长而去。
倒完垃圾,赵鹏歪坐在一张空着的老板椅上,两条腿长长地伸出去,几乎要绊到过道。
他斜眼看着旁边一排机器,叼着根新点上的烟,这次倒是老老实实用了烟灰缸,烟雾袅袅升起。
一个穿着不合身棉袄、头发乱糟糟的半大孩子正满头大汗地拍打着键盘空格键:“操!操!又卡!这破烂玩意儿!”
屏幕上,《雷神之锤》里他操控的角色因为跳跃失灵,正被对手无情地轰杀。
“嘿,小崽子,文明点!”赵鹏懒洋洋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混不吝的教训口吻。
“吱哇乱叫顶个屁用?等着!”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踱步过去,嘴里还在损人。
“瞅你这手劲儿,拍坏了算谁的?你赔得起啊?”他弯腰,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那油腻腻的键盘上啪啪啪用力按了三个键——ctrl、Alt、delete(doS年代强行退出的终极法宝)。
屏幕闪了一下,跳回了蓝幽幽的windows 95桌面。
“喏,重启!再不行换机器,别跟这‘破玩意儿’较劲!”他特意学着那孩子的腔调。
那孩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