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理事接过文件，没有立刻翻看，只是放在手边，镜片后的目光在郑艺洲朴素的衣着和那个略显过时的公文包上飞快地扫过。
“郑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对于贵方的合作意向，我们Actoz Soft非常欢迎。”他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
“不过，关于《Legend》的中国代理权，我们目前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合作方在洽谈，对方无论是资质、实力，还是对中国市场的理解，都相当深入。”
翻译将话转述过来，郑艺洲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咯噔一下。
Li ming？还是张启明在背后捣鬼？
“哦？不知是哪家有实力的公司这么有眼光？”郑艺洲故作好奇，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
“中国市场确实大，但水也深。不是光有实力就行的，还得有落地的渠道和运营的脑子。不瞒您说，金理事，我们团队扎根北境，网吧连锁已经铺开，对游戏这一块，特别是年轻玩家的口味，摸得门儿清。”他指了指意向书。
“您看看后面几页，我们的线下推广方案和初期投入计划，都是实打实的。”
金理事这才慢条斯理地翻开意向书，目光快速浏览着。
女秘书适时地端上两杯热咖啡，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金理事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姿态优雅。
“贵方的计划……很有想法。”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
“特别是这个网吧连锁结合游戏推广的模式，很新颖。”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但是，郑先生，国际代理合作，尤其是像《Legend》这样被我们寄予厚望的作品，需要合作方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风险承担能力。最基本的，比如一笔体现贵方实力和决心的保证金……”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看向郑艺洲。
“不知贵方初步能提供的保证金额度是多少？我们初步设定的门槛，是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美金！
翻译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郑艺洲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但心头却猛地一沉。
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王越他们现在能动用的现金流，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个数！
深科技的股票还在账户里躺着，那是翻身的根本，两个月内绝不能动。
网吧的盈利，支撑工地日常运转和扩张都捉襟见肘。
一百万美金？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这分明是刁难，是婉拒！
Li ming或者张启明的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
“一百万美金？”郑艺洲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未消失，反而带上了一丝东北商人特有的、混不吝的直率。
“金理事，这个数目，恕我直言，有点不够朋友了。我们带着十二分的诚意飞过来，贵社开口就是百万美金的门槛，这不像谈合作，倒像是……下马威？”他身体往后靠了靠，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逼视。
“我在延吉那边，跟老毛子、跟你们北边的同胞也做了不少年边贸，讲究的是个互利互惠，细水长流。一锤子买卖，那不叫生意，叫抢劫。中国市场是大，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看中《Legend》，是真心觉得它是个好胚子，有搞头。贵社要是只认眼前这点保证金，那咱们这生意，恐怕还真有点难谈。”
他语速不快，带着北境口音特有的铿锵，通过翻译传递过去，虽然语气词被过滤，但那股子不退让的硬气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金理事脸上的程式化笑容终于敛去了几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中国商人，态度会如此强硬直接。
“郑先生，国际商业合作有国际商业合作的规则。”金理事的声音冷了下来。
“保证金体现的是合作方的实力和诚意，也是对双方权益的一种保障。如果贵方连这个最基本的条件都无法满足……”他摊了摊手，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翻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看金理事，又看看郑艺洲。
就在这时，郑艺洲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摩托罗拉大汉显，突然“嘀嘀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心头猛地一跳！
这是王越在国内和他约定的紧急联系通道，用的是张浩搞来的特殊加密频段，非极端重要信息不会启用！
“抱歉，金理事，失陪一下，接个重要电话。”郑艺洲立刻站起身，脸上瞬间恢复了生意人的圆容，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他不等金理事回应，抓起汉显，大步走向会议室的角落。
汉显小小的屏幕上，只有一行经过加密转换后略显怪异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郑艺洲的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快速按动，输入只有他和王越知道的解码序列。
屏幕闪烁了几下，一行清晰的汉字跳了出来：
「二舅，张浩最新确认：Actoz Soft 去年财报巨亏，净损超70亿韩元，资金链濒临断裂。游戏完成度90%，但后续推广资金无着落。此为绝密，慎用！」
70亿韩元！
郑艺洲盯着那行字，瞳孔骤然收缩。
冰冷的数字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瞬间驱散了刚才被一百万美金门槛带来的寒意和憋屈。
原来如此！
什么成熟合作方，什么百万保证金，都是虚张声势！
这艘船，漏水都快沉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汉显塞回口袋。
转过身时，脸上已重新挂上了笑容，甚至比刚才更加从容，带着一种洞悉了底牌后的笃定。
他走回座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双手撑在光洁的会议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看向脸色不愉的金理事。
“金理事……”郑艺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翻译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保证金的事，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来谈。”
金理事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他打断谈判去接“电话”的行为极为不满：“郑先生，我想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没有足够的保证金保障，我们很难……”
“贵社去年过得不太容易吧？”郑艺洲直接打断了他，语出惊人。
翻译愣了一下，才慌忙把话译过去。
金理事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被冒犯的愠怒，而是一种被猝不及防戳中心事的惊疑和难堪，甚至有一丝慌乱在他镜片后的眼中一闪而过。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郑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Actoz Soft的运营状况非常健康，《Legend》的开发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