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操作这台机器的李师傅，一个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老工人，此刻脸都白了，手抖得厉害。
他蹲在还在滴落黑色机油的传动轴下方，用一根铁棍小心翼翼拨开扭曲变形的防护罩碎片，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一口冷气：“王总！林总！这……这他妈是人为的！”
人群呼啦一下围拢过去。
我也挤到前面，浓烈的机油味冲得人头晕。
传动轴连接减速机的部位，外壳裂开一个大口子，里面本该紧密咬合的齿轮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几个关键的齿面像是被重型钝器反复砸过，完全崩碎变形，碎裂的金属茬口闪着狰狞的光。
更触目惊心的是，轴承的滚珠不是正常磨损脱落，而是像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挤爆、碾碎！
滚道的凹槽里，还嵌着几颗黄豆大小、棱角分明的灰白色石子！
“看！这他妈是什么？！”李师傅用铁棍尖挑起一颗石子，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变了调。
“减速机里面干干净净，壳子也密封着，哪来的这么大粒石子？！还他妈不止一颗！这玩意儿卡进去，高速一转，跟炸弹没两样！”
“谁？！谁动过这台机器？！”林飞的怒吼如同炸雷，他血红的眼睛扫视着围观的工人。
恐惧和猜疑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工人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年前停工前是我亲手做的保养！油都换的新鲜的！盖子也封得好好的！”李师傅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今早复工预热检查，声音还好好的！就刚才重启那一下……”
“放屁！肯定是你昨天保养没到位！”另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瓦工班组长赵大勇突然梗着脖子吼起来，他指着李师傅，唾沫星子乱飞。
“年前活赶那么急，谁知道你是不是糊弄？现在机器爆了，耽误工期算谁的？弟兄们的工钱你赔啊？！”
他煽动性的话像火苗扔进了干草堆。
工地复工，谁都想多挣点钱养家。
机器一坏，工期延误，工钱肯定受影响。
不满和焦虑瞬间被点燃。
“就是！老李头你咋搞的？”
“这损失大了！王总你说咋办？”
“该不会是买的二手破机器糊弄我们吧？”
七嘴八舌的质疑声浪涌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李师傅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飞一把揪住赵大勇的衣领，眼神凶得像要吃人：“赵大勇！你他妈再胡说八道挑事试试？！”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混乱时刻，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库房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董乐不知何时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出了半张脸，死死盯着那台报废的搅拌机，脸色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无声地开合着。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地底传来的咆哮，猛地从搅拌机的正上方炸开！
所有人的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抬头望去——只见固定在十几米高钢架上的那个巨大水泥料斗（用于向搅拌机倾倒砂石水泥的漏斗），连接主钢梁的关键螺栓突然崩飞了两个！沉重的料斗猛地倾斜了至少三十度！
支撑它的钢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扭曲变形！
料斗里残留的、冻得半硬的碎石和砂土，如同泥石流般轰然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向正下方围着搅拌机的人群！
“啊——！”
“塌了！快跑啊！”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人群炸了锅，哭喊声、惨叫声、推搡声混作一团，本能地四散奔逃。
冰冷的碎石和砂砾如同冰雹般砸落，几个跑得慢的被砸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
致命的不是砂石！
是那个重达数吨、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水泥料斗！
失去了两个关键螺栓的支撑，加上内部物料倾泻造成的重心剧烈偏移，剩下的几个螺栓正在吱呀作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巨大的剪切力硬生生拉断！
整个料斗像醉汉一样摇摆着，发出死亡的叹息，对着我和林飞、李师傅、赵大勇几人所在的中心位置，轰然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巨大的阴影急速放大，死亡的罡风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甚至能看到料斗边缘断裂钢筋参差的断口。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僵硬得无法移动。
“老王！趴下！！！”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在耳边炸响！
是林飞！
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一头蛮荒巨兽，狠狠地、不管不顾地撞在我的侧腰上！
巨大的力量让我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的泥泞里，溅起的泥水糊了一脸。
几乎在我身体离地的同一瞬间！
“砰！！！”
沉闷到令人灵魂震颤的巨响贴着我的头皮炸开！
地面剧烈地晃动，如同发生了小型地震。
冰冷坚硬的混凝土碎块和飞溅的泥浆劈头盖脸砸来。
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我挣扎着抹了一把被泥浆糊住的眼睛。
就在我刚刚站立的位置——那个巨大的水泥料斗，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地上！
半个料斗都嵌进了冻土里！
林飞被那股撞击的冲击波掀飞出去三四米远，蜷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离得更近的李师傅，一条腿被飞溅崩裂的料斗边缘水泥块砸中，鲜血瞬间染红了藏青色的工裤，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烟尘！
赵大勇则被倒下的钢架横梁刮中了肩膀，血流如注，抱着胳膊在地上翻滚哀嚎。
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还未涌上心头，更尖锐、更致命的杀机已然降临！
“啾——！”
一声轻微却极其刺耳、完全不同于工地噪音的尖啸声，几乎是贴着我的太阳穴飞过！
脸颊一热，一道火辣辣的灼痛感传来！
子弹！
砰！
真正响亮的枪声这才远远传来，来自工地对面那栋尚未封顶、黑黢黢的烂尾楼楼顶！
狙击手！
“王总！小心！”
“有枪！”
幸存的工人们彻底吓懵了，惊恐地趴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混乱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却逆着人流猛地扑了出来！是赵鹏！这小子虽然左臂还吊着绷带（骨裂未愈），眼神却凶悍得像头小豹子。
他根本不顾伤臂，右手抄起地上被料斗砸飞的一根一米多长、带着锋利断口的螺纹钢，如同标枪般狠狠朝着库房旁边一堆废弃模板的阴影里掷去！
“嗷——！”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阴影里传来！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伪装成工人模样的精瘦汉子捂着被螺纹钢穿透的大腿滚了出来，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漆黑手枪！
刚才那颗致命的子弹，就是他趁着料斗坠落的巨响和烟尘掩护，近距离射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