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悦看向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看着那持续嘶鸣的电话,一股冰冷的预感爬上脊椎。
伸出手,慢慢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没有立刻出声。
话筒里一片死寂。
没有呼吸声,没有电流声,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电话那头连接着无边的虚空。
足足过了有五六秒。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是线路故障时,一个声音终于响起。
那声音极其怪异。
冰冷,僵硬,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像是用劣质的电子合成器一个字一个字切割出来的,又像是被刻意扭曲过。
“王老板……”
“手……伸得太远了……”
“数据……是会咬人的……”
“周董……就快出来了……”
“游戏……该结束了……”
咔哒。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嘟嘟嘟地响起,单调而空洞。
我慢慢地、缓缓地将话筒放回座机叉簧上。
塑料外壳冰凉刺骨。
办公室里的喧嚣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
空气中只剩下那诡异的电子合成音的冰冷回响,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耳膜。
周董……周琦?!
他快出来了?怎么可能!
走私、爆炸未遂、指使杀人……
哪一项都是重罪!这么快就能运作出来?!
还有那句“数据是会咬人的”……
我和夕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冽的寒意。
风暴,果然提前来了。
而且,比预想的更加凶猛、更加诡异。
我将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木质的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窗外浑浊的阳光艰难地穿透污浊的玻璃,将网吧内翻腾的灰尘切割成无数疯狂飞舞的金色细屑。
风暴掀起的尘埃尚未落定,而黑暗深处,新的旋涡已然开始疯狂汇聚。
……
3月12日的下午,寒风被挡在飞越网吧坚固的玻璃门外。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空气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我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戳满了烟蒂,辛辣的烟雾缭绕不去。
桌上的几张纸,密密麻麻记录着张浩从网络深处挖掘出的孙大拿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锦绣花园的豪宅、儿子孙晓东那几笔来路不明又瞬间蒸发的巨款、邻市那套蹊跷的临街商铺、省城那套顶在别人儿子名下的精装公寓,还有那张神出鬼没、三年存了两百多万现金的中行卡……
这哪是什么公务人员,分明是盘踞在h市建筑领域的一条贪婪蛀虫。
两天前给阿豪那头布置了三件事:匿名送出张启明的认罪录音副本,盯死废弃的老码头,派人盯梢孙大拿位于锦绣花园的豪宅。
想到这,我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等待一只必然会撞上蛛网的飞蛾。
电话铃声尖锐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拿起听筒,阿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外面风雪的寒意:“越哥,东西都寄出去了,市局陈队、省厅纪检组,还有那个张文明主任,匿名包裹,按你说的纸条原封不动塞进去了。老码头那边,耗子和老蔫儿已经带人摸过去了,都是码头混老了的熟脸,只要有动静,跑不了眼。锦绣花园也撒了人,二毛带俩机灵的小崽子在对面楼租了个空房,望远镜架着呢……姓孙的和他老婆,还有他那辆破桑塔纳,都在视线里。”
“嗯,盯紧了。”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特别是老码头,七天……日子快到了。”
“明白!”阿豪应道。
“那咱们现在……”
“等。”我吐出一个字。
“等风把饵吹到鱼嘴边。”
他刚放下电话,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林飞带着火气推开办公室门的声音,冷风裹着他一同灌了进来。
“妈的,油盐不进!”林飞叉着腰,脸冻得有些发红,眉毛上还沾着没化尽的雪粒子。
“又去堵那姓孙的,软硬都说尽了!一万块的红包拍他桌上,他眼皮都没撩一下!还是那句话……”林飞捏着嗓子,学着孙大拿那副拿腔拿调的傲慢。
“‘林老板,不是我卡你们飞越。你们工地,设备损坏是事实吧?安全监管形同虚设是事实吧?还出了那么恶劣的伤人事件!上面有指示,要严查严办!喏,你看看这停工整改通知书,白纸黑字!安全不达标,复工?免谈!’”他气得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腿。
“操!他妈的摆明了就是有人指使,专门卡我们脖子!那个‘上面’,绝对就是电话里威胁咱们的那个‘w’主任!周琦的保护伞!”
我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孙大拿儿子孙晓东期货巨亏的简报,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大飞,急什么?烧香拜佛,也得分清庙里的菩萨供的是金身还是泥胎。孙大拿?”
我冷哼一声。
“他算哪路神仙?不过是个摆在台前收香火钱的泥腿子罢了。”我点了点那份简报。
“他儿子上周在期货市场一把赔进去近三十万,火烧眉毛了。你说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林飞一愣,火气稍稍压下,凑过来看:“钱?他当然缺钱!可咱送钱他不要啊!”
他浓眉紧锁,满是困惑。
“他要钱,更要命。”我的眼神锐利如刀。
“他屁股底下那座金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去捅。我们送红包,是添柴,我们给他看这个……”我的手指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财产记录。
“才是抽他脚下的梯子,送礼?那是对付小鬼的把戏。对付这种想把自己装成阎罗王的贪鬼,得用铡刀请他上座。”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我的话而变得更加凝重,又隐隐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锋锐。
林飞若有所思地坐下,不再抱怨,只是拿起桌上另一份资料翻看,眉头依旧拧着。
时间在烟雾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下午四点。
突然,网吧前厅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喧哗声,一个粗嘎、带着不容置疑官腔的嗓门穿透了门板:“王老板!架子不小嘛!我孙大拿亲自登门,还得在你这网吧里排队等叫号?”
林飞“腾”地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要去开门。
我却朝他缓缓摇了摇头,下巴微抬,示意他坐回去。
我深吸一口烟,慢条斯理地将烟蒂摁灭在已经溢满的烟灰缸里,又故意等了几秒,才扬声,语气平静无波:“哟,孙站长?稀客稀客!请进吧,门没锁。”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孙大拿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色呢子大衣,腆着明显凸起的肚子,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那张保养得油光水滑的圆脸上,此刻布满了被怠慢的愠怒和居高临下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