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的午后，h市还残留着元宵节的余温，街角积雪融化成泥泞的黑水，空气里飘着一股煤炭和爆竹硝烟的混合味儿。
此时，网吧里却已经塞满了人。
寒假尾巴上的学生仔，开工前最后松快几天的年轻工人，把几十台大脑袋电脑围得水泄不通。
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烟雾缭绕，混着泡面味汗味，一股子喧嚣的热气直冲屋顶。
这会儿，我和林飞正窝在网吧前台，盘点着寒假工的工资单。
夕悦在旁边耐心地核对账目，手指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敲着，林敏则帮张浩、李婷打包行李。
寒假快结束了，张浩和李婷后天就要返校，赵鹏那小子手臂还打着石膏，懒洋洋地瘫在沙发区沙发上，嚷着要留在网吧打工。
“越哥，这是张浩的加班费，服务器被黑那事儿他多熬了两宿。”林敏递过一叠钞票，眼神里带着点不舍。
张浩挠头傻笑：“小事儿，下次再有问题，远程喊我！”我点点头，心思却飘远了。
重生后的一切像一场大梦，从被周琦陷害、前妻董乐的背叛，到如今和林飞合伙开网吧、进军房地产，还投资“深科技”股票——股价嗖嗖涨，但离最佳平仓期还有两个月。
资金链绷得紧，网吧每天进账不少，可房地产工地下月初就要开工，烧钱像无底洞。
更别说库房里还藏着董乐，那女人带了张“传奇游戏”海报来，害得我们正密谋绕过周琦的表舅直接找韩国公司核心人物。
“深科技又他妈往上蹦了点！”林飞把烟屁股摁死在塞满的烟灰缸里，脸上泛着光。
“越哥，你小子这眼睛是真毒啊！当初你说投这个，我还有点嘀咕，现在看，稳了！过阶段平仓，咱俩能肥一大圈！”
我把茶杯往嘴边送，含糊地嗯了一声。
两个月后平仓是计划好的，这笔钱，网吧连锁扩张的地基，传奇的天价代理费，都得指着它。
游戏代理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张浩那边黑进韩国公司服务器搞得神不知鬼不觉，反馈过来的信息喜忧参半。
游戏是好游戏，快成了，可那公司穷得叮当响，负债累累。
更要命的是，那个捏着中国代理钥匙的Li ming，居然是周琦那王八蛋的表舅！
这事像根刺扎在心里，暂时只能闷着，连林飞都没敢全盘托出。
“飞哥！越哥！”赵鹏吊着打了石膏的左胳膊，晃悠过来，脸上带着点讨好。
“你看我这‘独臂大侠’的造型，啥时候能正式上岗啊？天天白吃白喝的，我这脸皮都快挂不住了。”他眼睛滴溜溜地往林敏那边瞟。
林飞头都没抬，在账本上划拉着：“急个屁！你那爪子长好了再说！现在来了也是添乱。”
“就是！”林敏刚好倒完垃圾回来，白了他一眼。
“老实待着吧你！”话是嫌弃的，嘴角却微微翘着。
赵鹏嘿嘿一笑，也不恼，靠着柜台杵那儿，眼神还是黏在林敏身上。
就在这时，网吧那两扇挂着厚棉帘子挡寒的玻璃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寒风卷着外面未化的残雪气息，呼地灌进来，冲散了室内的闷热，离门口近的几个客人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回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周敏。
她不再是之前相亲时那副刻意打扮过的样子。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胡乱裹着，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脸颊。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乌，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烂桃子，眼里的光全散了，只剩下一种濒死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猛地扫过烟雾腾腾、人影晃动的网吧，下一秒，就死死地盯在了我和林飞身上。
“王越哥！林飞哥！！”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哭嚎，撕裂了网吧的喧嚣。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敲键盘的手停了，闲聊的嘴闭上了，连机器嗡嗡的低鸣都似乎小了下去。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周敏踉踉跄跄，像是腿脚完全不听使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柜台这边扑了过来。
她根本没看脚下，被一个客人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巨响，整个人狠狠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凉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
那声音沉闷得让人心口发颤。
“王越哥！林飞哥！！”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们嘶喊，额头“砰砰砰”地就往地上磕。
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带着沉闷的撞击声，光听着都觉得骨头疼。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救救他吧！！呜呜呜呜……”
眼泪和鼻涕瞬间决堤，在她惨白的脸上纵横肆虐。
她完全顾不上擦，只是拼命地磕头，嘴里颠三倒四地哭求：“求求你们了！我爸不行了！医院……医院要赶他出来……呜呜……医生说……医生说我爸……肝……肝上长了坏东西……晚期了……就……就剩个把月了……呜呜呜……没钱……没钱治了啊！！”
肝恶性肿瘤晚期。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脑子里。
前世冰冷的病房，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母亲枯槁绝望的脸……那些被我强行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猛地翻涌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指尖无意识地扣进掌心，一股尖锐的疼痛传来，才勉强压住那股翻腾的寒意和汹涌的杀意——周琦！又是周琦！
他造的孽，报应却落在他亲人的身上！
这算什么？！
“操！”林飞的反应和我截然不同。
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他瞪着地上涕泪横流、还在不断磕头的周敏，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被愚弄后的狂怒和鄙夷。
“‘求求你们’？！周敏！你他妈现在知道跪下来求我们了？！”林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一样在突然安静的网吧里爆开，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他猛地抄起柜台上的搪瓷茶缸，那里面还有半缸子凉透了的茶水，手臂扬起狠狠一摔！
“哐啷——咔嚓！”
茶缸砸在周敏身前不到半步的水磨石地上，瞬间四分五裂，茶水混着碎瓷片溅开，有几片甚至溅到了周敏的手臂和棉裤上。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碎片吓得尖叫一声，停止了磕头，瑟缩着往后蹭了一下，惊恐地抬头看着暴怒的林飞。
“当初你跟你妈合起伙来坑老子钱的时候呢？！啊？！”林飞指着她鼻子大骂，胸膛剧烈起伏。
“装得人模狗样！拿张相亲的幌子，背地里恨不得把老子兜里那几个钢镚儿都掏干净！就为了填你那个无底洞的爹！现在钱花光了？没指望了？想起我们来了？你他妈当我们是开善堂的冤大头？！瘪犊子玩意儿！滚！给老子马上滚出去！”他吼得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周敏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