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质监站灰色制服、看起来像是跟班的小年轻。
孙大拿那双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第一时间就扫到了办公桌上那几张关于他儿子期货亏损的纸张一角。
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份文件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无形的刺,瞬间扎了他一下。
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但立刻被更盛的怒气掩盖。
“哼!”孙大拿重重哼了一声,径直走到我办公桌对面的空椅子前,也不等招呼,大马金刀地坐下,身体向后一靠,二郎腿熟练地翘了起来,锃亮的皮鞋尖挑衅似的对着我的方向。
他带来的那个跟班则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门边,目不斜视。
“王老板,贵人事忙啊!”孙大拿率先发难,手指关节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咚咚作响。
“我那质监站的门槛,都快被你王老板和林老板踩平了吧?三天两头地跑,催命呐?”他拖长了尾音,带着戏谑和刻薄。
“我理解,工地停一天,损失哗哗的流水一样,心疼!可这规矩就是规矩!安全无小事,人命大于天!你们那飞越工地,搅拌机都能让人动了手脚,当场砸伤两个工人!还有狙击手!光天化日之下打黑枪!这性质多恶劣?影响多坏?啊?!”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上,声调越来越高:“上面领导震怒!下了死命令,安全隐患不彻底排除,责任人不到位,整改报告不到位……”他猛地一拍桌子。
“这个复工许可证,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孙大拿手里拿走!”
孙大拿胸脯起伏着,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冷冷地俯视着我:“王老板,我劝你一句,心思别老用在歪门邪道上!该整改整改,该找人找人!别以为搞点小动作,塞俩红包,就能蒙混过关!我孙大拿在质监口干了小二十年,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特意加重了“红包”两个字,眼神带着鄙夷扫过旁边的林飞,显然是指之前林飞送钱被他拒收的事。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窗外的寒风呼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孙大拿带来的那个跟班,身体绷得更直了,大气都不敢出。
我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直到孙大拿吼完停下,我才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揭开盖子,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发出轻轻的“嘘嘘”声。
这动作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看孙大拿,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足足过了十几秒,就在孙大拿被这无声的蔑视激得脸色涨红,又要发作时,我才缓缓抬起眼皮。
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没有丝毫孙大拿预想中的焦灼、愤怒或者乞求。
“孙站长……”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落地。
“您说得对,安全,确实是头等大事!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我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玩味。
“就像住房安全一样,对吧?锦绣花园那套一百六十平的大三居,‘宏基土石方’公司给您夫人孙桂芬女士精装修的……”我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孙大拿瞬间僵硬的脸。
“用的全是进口材料?住着……还舒服吗?”
如同晴天一道霹雳直直劈在头顶!
孙大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煞白如纸。
那双原本盛满傲慢和怒气的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急剧收缩。
他下意识地想张口反驳,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却只发出“呃……呃……”的短促气音,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翘着的二郎腿像触电般猛地收了回来,脚慌乱地踩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渗透出来,沿着太阳穴往下滑。
门边那个跟班虽然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但微微颤动的眼皮和瞬间绷紧的脚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哦,对了……”我仿佛没看到孙大拿的失态,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闲聊家常的味道,顺手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孙晓东的文件,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令公子孙晓东,在省城念大学,开销不小啊。建行卡里的生活费是挺规矩,每月三千块。不过……”我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孙大拿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农行卡上过去十二个月,有五笔大额进账,十万、十五万的……加起来小七十万了。这钱,是孙站长您省吃俭用给他存的学费?还是……”我微微挑眉。
“让他拿去期货市场练手了?上周那笔近三十万的大亏空,平仓平得挺疼吧?年轻人嘛,学费交贵点,正常,可这学费来源……”我意味深长地停住,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孙大拿最敏感、最隐秘的神经上!
他肥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那身藏蓝色呢子大衣也跟着簌簌抖动。
双手死死抓住膝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和恐惧。
锦绣花园是他的命门,儿子的期货账户则是他刚被撕开的血淋淋的新伤口!
他感觉自己的底裤被扒了个精光,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他原本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年轻老板面前。
办公室里只剩下孙大拿粗重紊乱的喘息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你……你……”孙大拿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慌。
“王越!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是诽谤!”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试图用音量挽回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但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茶杯,残余的茶水泼了出来,洇湿了桌面和他价值不菲的呢子大衣下摆。
孙大拿却浑然不觉,只是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咆哮:“我要告你!你这是犯罪!你这是恐吓国家干部!”
“告我?”我轻轻笑了,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
我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桌上蔓延的茶水,动作从容不迫,与孙大拿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对比。
“孙站长,证据呢?我污蔑您什么了?我只是关心一下您的家庭住址和令公子的学业开销,有问题吗?还是说……”我抬起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孙大拿的灵魂深处。
“您觉得锦绣花园那套房子,或者您儿子账户里的巨款,经得起查?经得起纪委同志拿着详细资金来源清单,一笔一笔地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