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那句“已经输了”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穗安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
输了?尚未真正交锋,身为国之共主,怎会口出此言?
穗安隐去身形,悄然行走于殷商王畿之地。她细细审视着这片被视为“无道”的国土。这一看,却让她发现了诸多不寻常之处。
此地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其身体素质竟普遍优于他处,气血格外旺盛。
若不运足目力直视其生命本源,几乎难以察觉他们体内那缕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仙灵之气!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显然是经过漫长岁月、无数代的融合,仙神血脉已悄然融入此间人族血脉之中,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
更令她诧异的是,西岐造反虽如火如荼,声势浩大,但她抬头望向殷商国运所在,只见气运玄鸟虽略显焦躁,
却依旧神骏非凡,盘踞于朝歌上空,国运依旧昌盛磅礴,远未到油尽灯枯之时。
她翻阅人间记载,发现自帝辛登基以来,以往盛行的人祭竟大幅减少,他甚至还力排众议,提拔重用有才干的奴隶之子为官。
种种举措,分明透着一股革除积弊、奋发图强的明君之象。
他甚至曾多次要求释放多余的奴隶,隐隐有要废除人祭这等残酷旧制的意图。
“若商朝上下一心,君臣用命,以如今之国力与气运,和西岐一战,胜负犹未可知。”穗安心中愈发疑惑。
穗安决定寻一个“局内人”问问,她想到了那位名声响亮的申公豹。
申公豹见穗安来访,感知其身上不凡的修为,又非西岐阵营模样,顿时热情非常,言语间极尽拉拢之能事。
“道友放心。”
申公豹捋着须,信心满满,“我大商赢面极大,西岐不过仗着几分气运,纠集一群乌合之众,岂能与我堂堂殷商正统抗衡?
他玉虚宫有弟子助阵,我商朝碧游宫截教道友更是众多,陛下英明神武,国力雄厚,此战必胜!”
穗安顺势而为,跟着申公豹出入于各大王公府邸,聆听他们议事。
她发现,这些围绕在申公豹身边、对帝辛表现出极度崇拜和支持的官员,许多竟都是家族中原本不被重视的庶子、或是家道中落的旁支。
是帝辛力排众议,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高位和权柄。
然而,当穗安以法眼细观这些贵族时,心头猛地一凛——这些人体内,竟或多或少流淌着强大而古老的妖脉,那是属于上古天庭旧神的血脉。
越是地位崇高的老牌贵族,其血脉中的古老气息就越发浓厚。
他们的父亲、兄弟,许多都因反对帝辛减少祭祀、提拔奴隶等政策而被杀,那些人,正是外界口中的部分忠良。
这些家族确实世世代代忠于商朝,但他们忠于的,或许是那个遵循古制、维持血脉尊卑、视奴隶如草芥的商朝。
他们对祖先的祭祀异常狂热和虔诚。
一次偶然的机会,穗安在一处极为隐秘、由某个狂热贵族守护的古老祭坛处,察觉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
她潜伏附近,发现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小规模的血祭。
但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祭坛产生的血气和生魂,并未如常归入地府轮回,而是被阵法牵引,化作丝丝缕缕看不见的能量,直冲天际。
穗安隐匿气息,悄然追踪那能量而去。最终,她来到了天庭一处极其偏僻、毫不起眼的角落。
只见那里烟气氤氲,竟将输送而来的血魂之气凝结成一颗颗暗红色的药丸,悬浮于空中,仿佛正等待着谁来取走。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低级仙官服饰、神色鬼祟之人偷偷摸摸地赶来,迅速将那些药丸收走,匆匆离去。
穗安记得他的腰牌——那是看守天庭仙狱的士卒。
而这片偏僻角落的能量源头,隐隐指向一个被强大禁制封锁的入口。
那气息,穗安绝不会认错——正是她曾随玉帝去过的、关押上古旧神的混沌之地。
一切,豁然开朗。
帝辛的改革,触动的是那些体内流淌着上古旧神血脉的贵族们的根本利益,所以他重用无根基者,所以他打压贵族。
而那些旧贵族,则通过古老的祭坛,以血祭的方式,将他们眼中的“低贱”生灵的血魂,转化为一种特殊的“养分”,通过秘密渠道输送上天,供给给那些被囚禁的、他们真正的“祖先”——上古旧神。
而天庭中,竟有仙官在接应,甚至可能这本身就是一场持续了万年的、隐秘的交易。
穗安立于那隐秘的入口前,只觉得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对全局认知被颠覆后的悚然。
脑海中无数线索疯狂交织,试图拼凑出真相。
“帝辛说‘已经输了’……”
她喃喃自语,思维飞速运转,“是因为那些被囚禁的上古旧神已然被清理了吗?
不,不对。”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帝辛减少祭祀、打压旧贵族,其本质就是在断绝对旧神的‘供养’,他早已主动与这部分力量决裂甚至开战。
旧神的存在与否,对他而言,并非胜负的关键,甚至旧神的消亡,从某种程度上说,或许正是他改革想要达成的目标之一。”
那么,他因何而言败?
“若无封神之事……”
她顺着这个思路推演下去,声音都带上了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震动,
“以帝辛之能,若给他足够时间,继续推行改革,废除人祭,解放奴隶,提拔寒微,人道之力必将空前大涨!”
“再看这殷商百姓,仙血已与人魄融合无间,体质远超常人。
若贵贱壁垒再被打破,血脉进一步交融,假以时日,这殷商王朝,岂非将要演变成一个人人如龙、实力堪比仙神的‘地上仙朝’?”
“而帝辛,他身为这蓬勃人道的核心,甚至现在已经能调动部分人道权柄,言出法随,为妲己易骨洗髓。
若人道彻底昌盛,他人王之威,将能达到何种地步?届时,还需敬奉什么天庭?还需畏惧什么仙神?”
想到此处,穗安浑身一震,一切都豁然开朗。
“是了!正是如此。”
她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不是旧神,不是西岐,甚至不完全是那些腐朽的贵族……
是圣人不允!
是天不允!
是这高踞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天庭不允!”
“他们绝不会坐视一个不受控制的、强大到足以挑战天道权威的‘人间仙朝’出现。
封神之战,明面上是商周更替、是阐截之争,其最深层的本质,却是天道要对人道进行一次彻底的阉割与驯化。”
“商朝,是人王,与天平起平坐的人皇。”
“而周朝天子,苍天之子!
从称呼上,便已自矮一头,从此人道永为天道附庸,再无平等对话之可能。”
帝辛的许多暴虐行为,并非单纯的昏聩或残暴,而是针对体内流淌上古旧神血脉的贵族集团,进行残酷的政治清洗和威慑。
他的目标是铲除改革的最大阻碍,但手段极端,最终众叛亲离。
帝辛,他女娲宫题诗或许是出于人道蓬勃发展的自傲自大,天动怒,趁这个机会要抹除商朝,是他没想到的。
他现在可能已经清醒地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西岐的军队和阐教的仙人,而是背后那浩浩荡荡、不容置疑的“天命”。
他的所有改革,他的所有努力,他地上仙朝也不仅仅是他还有诸位人族大能设想的地上仙朝,从一开始就注定触怒了这天地间最顶层的规则制定者。
他越是要推动改革越是要维持暴君的样子震慑敌人,最终彻底扭曲自我。
“那么,玉帝……”她心中浮现出那个冰冷而强大的身影,“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还是说,这一切,本就也在你的算计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