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唐僧师徒的取经之路已近尾声,功德将满。
一日,八公主在天河畔散心,正听见几个刚飞升不久、还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的仙娥聚在一处,兴奋地低声交谈。
“你们是没见着,如今大唐长安,真真是万国来朝!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尽是金发碧眼的胡商,还有那曲江池畔的夜宴,灯火彻夜不熄,诗文唱和,比咱们天庭的蟠桃会也不差什么热闹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下界……竟是这般光景了吗?八公主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再次冒出头,她要去亲眼看看。
凭借公主的身份和对天庭禁制的熟悉,她寻了个由头,悄然溜出了南天门,化作一道清风,坠入那万丈红尘之中。
她降落之地,并非长安,而是江南一处烟雨朦胧的湖畔,她遇到了一个书生。
柳云歌,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疏狂与俊逸。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背上负着一柄长剑,既像文人,又似侠客。
他刚结束又一次科举落第,却不见多少颓唐,正于湖心小舟之上,对月独酌,击节而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歌声激越,带着一种不羁于天地、不缚于尘世的洒脱。
八公主立于岸边柳下,不觉听呆了。天庭仙乐固然精妙,却何曾有过这般鲜活、这般滚烫的生命力?
柳云歌也看见了岸边的她。月光下,女子容颜清丽,气质空灵,不似凡尘中人。
他非但没有惊惧,反而朗声一笑,将小舟划至岸边,邀她上船同饮。
“姑娘非此间人吧?”他递过酒葫芦,眼神清亮,毫无狎昵,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欣赏。
瑶华心中微惊,接过酒葫芦,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口,辛辣之感呛得她轻咳起来,引得柳云歌哈哈大笑。
“此乃人间滋味,姑娘需慢品。”
他带她遍游名山大川。
春日,他们策马于塞外草原,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辽阔;
夏日,他们泛舟于西湖荷塘,感受“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绚烂;
秋日,他们登临泰山之巅,体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冬日,他们围炉于江南小屋,聆听“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情。
柳云歌才情横溢,诗酒剑三绝。
他会在醉酒后,于石壁上挥毫泼墨,写下恣意张扬的诗篇;会在月夜下,为她舞剑,剑光如匹练,身姿若游龙;更会在她凝望星空露出些许寂寥时,以看似不经意的玩笑,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他不知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不谙世事的隐世仙子。
他爱她的纯净与灵动,她则沉溺于他的才华、他的真诚、他带给她的、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乐。
在那疏狂洒脱的表象之下,是他洞察世事的通透与温柔。
一种超越身份、超越世俗的情愫,在山水之间、在诗酒唱和之中,悄然滋生,茁壮成长,再也无法遏制。
……
云端之上,净灵司。
高明、高觉的身影悄然浮现,向穗安躬身禀报:“元君,八公主殿下……已与那凡间书生柳云歌珠胎暗结。”
穗安手微微一顿,眼中并无意外,她沉默片刻,吩咐道:“知道了。高明,你寻个机会,将此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龙吉公主知晓。”
“是。”高明领命。
“高觉,”穗安继续道,“待龙吉公主知晓后,你再将此讯,传到小金乌殿下耳中。”
龙吉公主性情相对理智,且与八公主姐妹情深,由她首先知晓,既能保证消息不会立刻引爆,又能通过她去施加温和的规劝与压力。
而小金乌,身为八公主的兄长,性情刚烈,对妹妹极为爱护,他的知情,意味着天庭内部最核心的势力将被率先卷入这场风暴。
凡间湖畔小筑中,八公主正抚着小腹,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混合着幸福与不安的复杂笑容,望着窗外正在为她作画的柳云歌。
她总是心神不宁,如何能瞒过柳云歌?
这夜,月色清冷,柳云歌揽着她,“云华,你要是惧怕生子,我们就不生了,你我二人相伴一生也是人生乐事。”
八公主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泪水夺眶而出:“云歌……我……我不是凡人。我是天庭的八公主……我们触犯了天条,若被发觉,你可能会死……”
她哽咽着,等待着预想中的震惊、恐惧,甚至可能是疏离。
然而,柳云歌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讶异,他沉默片刻:“若事发,你会受到怎样的苦楚?”
“镇压山下,孤寂……直至形神消散……” 八公主颤声道。
柳云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出奇地冷静:“云华,你听我说。如今尚未事发,我们还有选择。”
他顿了顿,“其一,你生下孩子,立刻返回天庭,或许……或许能争取从轻发落。其二……”
他喉结滚动,声音艰涩,“现在……舍了这孩子,你即刻回去,只当大梦一场。”
“不!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八公主猛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护住自己的小腹,“这是我们的骨肉啊!”
“不是我残忍!”
柳云歌的声音陡然提高,,“是你的人生太过漫长!你生性爱热闹,喜繁华,若因我之故,被镇压在那暗无天日的山下,千年,万年……那会比死更难受!我舍不得!”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怜惜,“云华,我宁愿与你分离,宁愿此生不见,只要知道你还在九天之上,依旧能看云卷云舒,享仙乐繁华,便已足够。
我们爱过,有过这世间最美好的回忆,难道还不够吗?”
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和成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八公主如何能懂这其中的深意?
她用力摇头,带着天家公主固有的、甚至有些天真的执拗:“不会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陪你一生,于天庭不过两月光阴,很可能不会被发现。
况且……况且如今是母后执掌大权,她最疼我,一定能为我遮掩,一定会宽恕我的。”
听着她这番稚气未脱、将希望寄托于侥幸和亲情上的话语,柳云歌心中一片无奈。
他知道,她不懂天庭法度的森严,也不懂政治斗争的冷酷,他无法说服她。
第二天清晨,八公主醒来,枕边已空,只余窗外鸟鸣。
柳云歌不辞而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慌了,疯了似的四处寻找,动用微薄的法力感知他的气息,踏遍了他们曾携手同游的每一个地方。
她不明白,昨夜还深情款款、为她谋划打算的爱人,为何会如此决绝地离去。
最终,在她几乎绝望时,在一处他们曾一起赏过日出的孤峰之巅,找到了孑然独立、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柳云歌。
他回过头,看着她因奔波而苍白的脸,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也熄灭了,化作一片沉静的、认命般的温柔。
他向她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罢了……” 他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对她固执的无奈,有对命运的妥协,“既然你意已决,我陪你。”
若事发,我柳云歌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是我引诱了公主,是我亵渎了神明。只求我的死,能换得她一丝被宽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