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的指尖划过笔记本上那行褪色的字迹时,窗外的风正卷着槐树叶打旋。那是她从图书馆一本外籍书里摘抄来的:“纯黑犬易招邪,然驯养得当,亦可化煞——”笔尖顿住,她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黑子的尸体还在他的窝前的地上,昨晚被哥哥打死后也没时间处置,一家人跟着奶奶忙着给她招魂。魂真的丢了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奶奶一顿操作后她的大哭声着实让她惊恐的心有了些许缓解。
谁也没料到,养了大半年的黑子,家狗的温顺会在昨个傍晚碎得彻底。
她努力的回忆着,手术伤口的隐痛,左肋间和小腿上的烧灼感,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黑子牙齿刺破皮肤的前一秒,左前臂三道淡粉色的疤痕亮起的光——这个她清楚地记得,是老槐树树灵给她的护身符。
她愣愣地盯着窗外,回想起起初围绕黑子的雾气,和她看见训了三个月,才压下去的戾气后显现的雾气好像是不一样的。
招魂系列的场景浮现在她脑海里还没冷透,她慢慢的走出房间,看向狗窝。
母亲林秀兰正在狗窝前看黑子的尸体。血泊漫在土地里,像一汪凝固的墨。她的目光刚落在黑子眉心那个小小的弹孔上,右手手背突然烫起来——那枚随她二十多年的刺青图腾,正发出细碎的金光。
记忆跟着烫意涌上来。父亲咳着血倒在异乡的草堆里,母亲攥着她的手塞进舅舅家的门槛,“等娘还了钱就来接你”。可她等了十年,也没等来母亲接她回去的消息。那些被生生掐断的童年,像碎玻璃扎在喉咙口,眼泪掉下来,正落在发烫的图腾上,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没入晨雾里。
“这狗是中了什么邪?”魏建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后怕,“要不是亮子昨晚果断开了枪,还不知道要出多大事。”
林秀兰抹了把脸,手背的烫意还没退:“死了也好。捡回来是缘,走了也是命。”她想起前阵子家里接二连三的磕碰,想起梦笙笔记本里那句没抄完的“黑灵护体,亦会反噬”,喉间发紧。
“它眉心里的弹孔,是哥哥打的?”
魏梦笙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她蹲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弹孔,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明明上周还蹭着她的手心要糖吃,明明她的天眼最近什么都没看见——没有梦,没有预兆,连那团总跟着黑子的雾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它身上的邪物,走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她爸,咱们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既然当初捡回来,这也得给它找个归宿吧.”母亲林秀兰说.
往郊区山坡去的路上,魏建国扛着把新铁铲,走三步喘两口气:“早知道这坡这么陡,该让亮子来背——这狗东西生前调皮,死了还折腾人爬楼梯。”
林秀兰拎着个布包跟在后面,包里是黑子生前最爱的沙包和半袋没吃完的牛骨头,闻言白了他一眼:“你当埋金条呢?还让儿子来.话说亮子那枪法准得邪乎,一枪正中眉心,没让黑子多受罪,算仁至义尽了。”
魏梦笙走在最后,手里攥着片老槐树叶——昨天招魂时奶奶塞给她的,说“树灵认熟脸,让它给黑子指条好道”。她盯着脚下的草,发现越往上走,草叶尖越泛着点青黑色,像被墨水泡过,风一吹还沙沙响,倒像是谁在小声嘀咕。
到了选好的地块,魏建国抡起铁铲往下砸,“当”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邪门了,”他蹲下去扒开浮土,底下竟有块青黑色的石头,表面光溜溜的,像被人盘过多年,“这土底下还藏着宝贝?”
林秀兰凑过去看,手背的图腾突然痒了一下,她赶紧按住:“别碰!老辈说埋活物(哦不,死物)的地方见着黑石,要么是聚阴的,要么是镇邪的——咱赶紧挖,别磨蹭。”
铁铲再下去就顺了,只是挖出来的土透着股凉丝丝的气,哪怕日头正盛,落到脚边也像踩在井水湃过的石头上。魏梦笙忽然指着坑底:“爸,你看那草根。”
坑底盘着几根白生生的草根,竟在慢慢往一起缠,像在织个小网。魏建国一铁铲拍下去,草根断处冒出几缕青烟,闻着有点像奶奶烧的檀香,又带点焦糊味,“这地方怕不是以前埋过啥?”
“埋过啥也得埋黑子。”林秀兰心里想,这是自己特意选的地方,她把布包里的东西倒进去,沙包滚到坑角,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像被谁用鼻子顶了顶。她赶紧别过脸,“赶紧把狗……把黑子放进去吧。”
魏梦笙抱着黑子的尸体往下放时,指尖触到它冰凉的皮毛,突然想起半年前父母捡它回来的那天。当时这小黑狗缩在母亲脚旁,浑身脏兮兮,却用爪子扒着她的裤脚,天眼扫过去是团暖融融的金雾——她想起图书馆里的老书上写着:善灵初显,纯黑狗是阴阳界的‘门童’,遇着心善的主儿,能帮你挡挡小鬼、拾拾福气;可要是沾了凶地的气,或是被人下了‘锁灵咒’,那点金雾就会被压成灰雾,再往后,眼睛一红,就成了恶灵的皮囊,它自己的魂早被锁在里头了.
她按照书里化煞的方法,天天给黑子喂加了槐树叶的米汤(书里说这能养善灵),果然那团金雾越来越亮,直到前几天她做手术,家里没人给黑子喂米汤,灰雾应该是那个时候才卷土重来的。
“化解的法子?”梦笙努力回忆着书里的文字,一排金色的字出现在她脑海里“化解之法有三:一用桃木钉锁其影,二以正午阳火焚其毛,三靠至亲血引其归——然此法凶险,恐引邪祟借血还魂,留三分残灵为祸。最稳妥是送回它来的地方。”可梦笙哪知道它从哪来的啊。
如今黑子被放进坑里,那团灰雾早没了,金雾也散了,只剩一具冷冰冰的身子。魏梦笙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绳系着的桃木片——这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请的,据说能化煞。她把桃木片塞进黑子耳朵里,“好歹……走干净点。”
填土时更怪了,刚挖出来的凉土一落到黑子身上,竟簌簌往下掉金粉似的光点,像有谁在偷偷撒碎星星。魏建国往下踩土的脚突然滑了一下,低头看见脚边有根黑草正往土里钻,叶子尖上还挂着个极小的狗爪印,“这草成精了?”
“别踩!”魏梦笙拦住他,那黑草被她一碰,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土里没了影。她眼睛扫过去,坑底像是蒙着层薄纱,模模糊糊的,说不上是阴是阳,只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气,没散。
最后父亲还堆了一个不大不小封土堆,母亲林秀兰往坟头插了根桃枝:“老辈说‘桃枝插坟头,邪祟不回头’——但愿它别记恨咱们。”话音刚落,桃枝突然晃了晃,掉下片叶子,正好落在坟头正中间,叶尖朝上,像个小小的箭头。
回家的路上,魏梦笙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回头看却只有风吹草动。她摸了摸左前臂的三道疤,那疤痕凉丝丝的,像在提醒她什么。
至于黑子到底走没走干净?谁也说不准。毕竟奶奶后来去她三儿子家,传话回来说夜里总听见窗台下有爪子挠门的声音,拉开灯却只有团黑影窜进柴房;魏建国放在墙角的铁铲,第二天刃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爪印;而魏梦笙的笔记本里,关于“善灵化煞”的那页,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墨点,像谁用爪子踩过未干的墨迹。
魏梦笙拆了线去学校那天,阳光正好。魏家院子里也恢复了平静。大姐的电话也打过来,背景里是医院的广播,“孕周八周,一切正常”。
风穿过窗棂,吹动桌上那本没抄完的笔记本。魏梦笙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了很久,终究没写下一个字。她总觉得,黑子没走干净,那些藏在母亲图腾和自己手臂疤痕里的秘密,也才刚刚开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