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场…当时正焦头烂额。
战后经济萧条,社会矛盾激化,罪案频发。
他们急需…‘科学’来帮助他们应对日益狡猾的罪犯。
我的导师,阿瑟·柯林斯爵士(Sir Arthur collins),是首席法医官,也是我的引荐人。
他…是个老派而严谨的人,坚信证据的力量。”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十月的一个雨夜。
白教堂区边缘,一座不起眼的、供奉圣马格努斯的小教堂。
受害者是托马斯·阿什顿神父,一位年近六十、负责向贫民施粥布道的普通神父。”
林一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又看到了那幅景象。
“现场…和今天几乎一模一样。教堂侧厅,储藏室。
尸体…呈跪姿。双手反绑…用的是那种…‘凯尔特三重束缚结’…
我当时从未见过那种绑法…极其复杂,充满一种…古老的、残忍的仪式感。”
“他的嘴…被塞满了腐烂的燕麦粒(象征他发放的圣食?)。
胸口…被剖开。心脏被取出。
放在他面前地上的…是一个被砸碎的、粗糙的陶土碗(施粥的碗?),
碎片刺入了他的心脏…旁边,用他的血…在冰冷的石地上…画着那个…倒十字与扭曲火焰的符号…”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凶器…切口…和今天看到的一样。极致的平整。我当时就判断,绝非普通刀具。
后来…在实验室,我用高倍显微镜观察肋骨断口,
看到了…极其细微的、平行的摩擦纹路…指向一种…特制的、高速振动的微型骨锯…
但当时,没有任何一家医疗器械厂承认生产过类似工具。”
“苏格兰场动用了大量人力,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一无所获。
舆论哗然。报纸称之为‘白教堂圣职者撕裂案’(the whitechurch cleric Ripper)。压力…巨大。”
“仅仅过了三周…第二起。这次是在圣邓斯坦教堂的地下藏骨堂。更隐蔽,更…阴森。”
林一闭上眼,仿佛能闻到那地下室里混杂着古老尘埃、霉味、蜡油和新鲜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受害者是迈克尔·弗莱彻修士,一个年轻的、
致力于帮助孤儿和瘾君子的理想主义者。”
“他被发现时…跪在累累的骸骨之间。同样的绑法。
口中塞着黑色的、鸦片膏块(讽刺他帮助的人?)。胸口剖开。
心脏被取出…替换放入了一块巨大、粗糙、
未经雕琢的黑曜石…象征着…‘黑暗之心’?或者…某种异教崇拜?”
“藏骨堂的墙壁上…用血…大大地绘制了那个符号…这次更清晰…更…张扬。”
“我参与了现场勘查…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那种…极致的残忍与冷静的布置并存的场景…” 林一的声音开始颤抖,
“…那种感觉…不像人类…更像一个…沉浸在自我逻辑中的、冰冷的神只或恶魔…在完成一件…‘作品’。”
“苏格兰场几乎疯了。所有警力扑上去。排查了所有已知的极端组织、邪教、精神病人…
甚至请来了梵蒂冈的驱魔顾问…毫无头绪。
凶手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伦敦的浓雾里。”
“十二月…最寒冷的时候。第三起…也是最后一起。”
林一的语气变得极其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圣吉尔斯教堂顶楼,一间堆放杂物的阁楼。
受害者是艾琳修女(Sister Eileen),一位毕生照料流浪猫狗、被称为‘圣徒’的老妇人。”
“她…同样跪着。绑着。口中…被塞满了猫的毛发和干枯的花瓣…(象征她照顾的生命?)。
胸口…被剖开。心脏…被取出。替换放入的…是一只被制成标本的、
眼睛用玻璃珠替换的白色鸽子…象征‘和平’?还是…被扼杀的‘圣灵’?”
“阁楼的木地板上…那个符号…被绘制得…近乎完美…
仿佛凶手的技艺…在一次次实践中…趋于‘圆满’…”
“我…” 林一的声音彻底哑了,他停顿了很久,额头上渗出冷汗,
“…我当时…负责…艾琳修女的尸检…在圣巴茨医院的停尸房…冰冷的铁台上…无影灯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仿佛再次握住了那冰冷的手术刀。
“…我…我必须…测量每一道切口…分析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到凶器的蛛丝马迹…
但我面对的是…一位一生行善的老妇人…被以如此…如此亵渎的方式…摧毁…”
“那种…极致的冷静与极致的残忍的对比…
那种…将人类视为可拆卸、可替换零件的冰冷逻辑…彻底…击穿了我的心理防线…”
“我…我记得…我冲出去…在医院后院…吐了…然后…哭了…像个孩子…”
“柯林斯爵士找到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样的疲惫和…无力感。”
“之后…凶手…消失了。再也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苏格兰场投入了无法计数的人力物力…成立了专案组…档案堆满了几个房间…
包括我的详细尸检报告、伤口形态分析、凶器推断、符号学研究…所有的一切…”
“但…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没有可靠的动机…没有…任何能指向具体某个人的证据。”
“最终…案子…成了悬案。被封存。代号:‘雾都圣骸案’(the Fog city Sacred Remains case)。
成了苏格兰场历史上又一个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
“我…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进入停尸房…看到类似的伤口…
甚至会…诱发剧烈的生理不适…噩梦…持续了…很久…”
“我离开了苏格兰场…接受了远东的聘约…某种程度上…
我是…逃到了上海…试图…远离那片…吞噬了理智和希望的浓雾…”
林一终于说完了。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那段记忆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
房间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挂钟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韩笑久久无言。他看着林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位冷静的科学家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仍在渗血的创伤。
他终于明白,为何林一在钟楼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那不仅仅是职业性的震惊,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完全相同的恐怖再次撕裂的剧痛。
“所以…” 韩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沉默,
“…要么是…十年前伦敦的那个幽灵…漂洋过海…来到了上海…”
林一缓缓转过头,眼神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那是一种被巨大恐惧激发出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要么…就是一个…对他手法熟悉到极致、
甚至可能…参与过当年调查…或者…是他的狂热崇拜者…的…完美模仿犯!”
“但无论是哪一种…” 林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智商极高、心理极度扭曲、
具有高度仪式性强迫症、并且对警方调查手段极其熟悉…的…极度危险的对手。”
“他在用保罗神父的尸体…向我们…向整个上海滩…宣告他的归来…或者…他的‘传承’…”
“而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重现过去…”
窗外,上海的天空阴沉下来,乌云低垂,仿佛十年前伦敦那永不散去的浓雾,正跨越重洋,缓缓笼罩这座东方的都市。
一场跨越时空的猎杀,已然拉开序幕。而林一心中那片从未散去的雾影,
成为了照亮眼前黑暗的唯一、却又是最令人恐惧的微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