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过去……沈梦山在努力扭动手腕,动作看起来依然有条不紊,气泡有节奏地上涌。
观众们紧握双手,有的甚至不自觉地模仿着他开锁的动作。
两分钟过去……他的动作似乎变得有些急促,表情在水的折射下略显扭曲。
音乐更加激昂,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计时器上的红色数字无情地跳动。
白鸽站在水箱旁,双手紧握在胸前,嘴唇微动,似乎在默默祈祷。
两分三十秒……预期的逃脱动作并未出现!
沈梦山挣扎的幅度突然变大!气泡变得密集而混乱!
他不再专注于手腕,而是开始用身体撞击玻璃内壁!
巨幕上,他的脸庞因缺氧和用力而涨红,眼神中首次流露出了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
两分五十秒……他的动作猛地停滞了一下!
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双手不再试图开锁,而是疯狂地、绝望地拍打着玻璃内壁!
嘴巴张开,似乎在呼喊,却只吐出一串更大的气泡。
那眼神,不再是表演,而是纯粹的、濒死的恐惧!
三分钟时限到!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响起!
音乐戛然而止!
计时器定格在“3:00”,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
水箱内,沈梦山的挣扎……骤然停止了。
他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悬浮在水中,头发如同海草般飘散。
最后几个气泡,无力地从他嘴角溢出。那双曾经充满魔力的眼睛,
空洞地望着玻璃外的世界,瞳孔中倒映着台下无数张惊愕的面孔。
死寂。
全场是长达数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观众们脸上的表情,从紧张的期待,变为茫然的困惑,再变为难以置信的惊愕。
有人张着嘴,有人捂住了脸。
“大……大师?……沈大师?!” 报幕员颤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没有回应。水箱里的人,一动不动。
“快!快打开它!”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瞬间!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尖叫声、哭喊声、椅子翻倒声响成一片!工作人员疯了一般冲上舞台!
白鸽脸色惨白如纸,不顾一切地扑到水箱上,
用拳头捶打着坚硬的玻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师父!师父!你出来啊!你出来啊!钥匙!快拿钥匙!”
混乱中,有人找来消防斧,奋力劈砍着厚重的玻璃盖板!
“砰!砰!哗啦——!” 玻璃碎裂,冰冷的水夹杂着玻璃碴倾泻而出,将舞台变成一片汪洋!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沈梦山软绵绵的、湿透的身体从水箱里拖了出来,平放在舞台上。
他的脸色青紫,嘴唇发绀,毫无生气。
白鸽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探沈梦山的鼻息,触摸他的颈动脉……
下一秒,她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整个人瘫软在地,晕厥过去。
“幻影”沈梦山,这位上海滩的奇迹创造者,没有逃脱。
他的最后一次演出,以最残酷的方式,变成了无法醒来的终幕。
剧院彻底陷入混乱。观众惊慌失措地涌向出口,踩踏事件险些发生。
维持秩序的巡捕勉强控制住局面,将人群疏散。
后台更是乱作一团,演员们惊慌失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剧院经理满头大汗,
一边试图安抚众人,一边派人紧急联系巡捕房和医院。
当附近的巡捕赶到时,只能先封锁现场,保护遗体,
并将昏迷的白鸽和主要相关人员暂时安置在后台休息室。
初步的结论,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这是一场不幸的“重大演出事故”或“魔术失误”。
毕竟,极限表演本身就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半小时后,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黑色警车疾驰而至,猛地在剧院门口刹停。
由于死者是国际知名的公众人物,案件影响巨大,
巡捕房高层直接派出了王牌探长韩笑和他的搭档林一博士。
韩笑第一个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裹在深色的风雨衣里,步伐沉稳而迅疾。
他甚至没有理会匆忙迎上来的、面色惶恐的剧院经理和先期抵达的巡捕房小队负责人,
径直穿过一片狼藉、仍留有少量工作人员和惊魂未定者的后台通道,走向舞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眸,
在剧院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
林一紧随其后,穿着他一贯整洁的西装外套,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皮质勘察箱。
他的脸色同样凝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则更多地投向了舞台上方那些复杂的吊杆、
绳索以及散落一地的道具,带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审视与好奇。
舞台上,积水尚未完全退去,映照着杂乱的手电光和人影。
那口巨大的、如今已破裂的水箱,如同一个被撕开胸膛的巨兽,
残破地歪倒在舞台中央,玻璃碎片和积水混杂在一起。
沈梦山的遗体已被用白布暂时覆盖,放置在一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恐慌留下的汗味、以及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
先期抵达的巡捕负责人快步上前,向韩笑汇报初步情况:
“韩探长,初步看……像是演出事故……或者魔术失误……
场面太混乱了,剧团的人都说沈大师从未失手过,这次……”
韩笑没有应声。他缓缓走到那口破裂的水箱前,蹲下身。
无视脚下冰冷的积水和锋利的玻璃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
仔细地审视着水箱断裂的边缘、内部的结构、支架的稳定性、
以及那副被丢弃在一旁、依旧锁闭着的钢制手铐。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水箱玻璃内壁上某处不易察觉的、仿佛被什么硬物划过留下的细微白痕,
又抬起手,对着光线,观察着指尖沾上的、水箱底部沉淀的、
一丝极其微少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粉末。
他的鼻子微微抽动,除了水和氯味,似乎还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寻常的甜腥气。
林一也蹲到了他身边,打开勘察箱,取出放大镜、镊子、证物袋和简易的化学测试管。
他小心翼翼地采集着水箱各处的微量痕迹样本,
特别是对锁具的锁孔、盖板的插销机制以及水箱的排水阀门,进行了极其细致的检查。
他用放大镜观察着锁孔内部的磨损情况,又用镊子从插销接口处取下一点微小的金属碎屑。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发现了一些与“意外”结论不太相符的细节——
比如,插销的磨损痕迹看起来太“新”了,而锁孔内部似乎有非正常的划痕。
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来。
是刚刚被救醒、脸色苍白如鬼、被一名女巡捕搀扶着的白鸽。
她泪眼婆娑,死死地盯着那覆盖着白布的遗体,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地反复喃喃道:
“不会的……师父不会失手的……这个环节他练习过成千上万次……
闭着眼睛都能解开……从来没有……这不可能……是意外……绝不可能……”
韩笑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从破碎的水箱,移到悲痛欲绝、
但语气异常坚定的白鸽身上,再扫过周围那些或惊慌、或悲伤、
或眼神闪烁、或努力保持镇定的剧团成员和剧院工作人员——
经纪人擦着汗试图解释,道具师眼神躲闪,灯光师沉默不语。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口依旧在滴着水、
在凌乱舞台灯下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死亡水箱上。
剧场内嘈杂的人声仿佛在瞬间褪去。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韩笑转向身旁仍在专注取证的老同学,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确信无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完美了…”
“从灯光、音乐、到观众的期待…再到这‘恰到好处’的死亡时机…”
“完美得…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
“预谋。”
林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与韩笑交汇,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工具不会说谎。初步看来,这‘意外’的痕迹,确实过于刻意了。”
夜色深沉,百乐门大剧院昔日的辉煌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魔术师的终幕,或许正是侦探揭开真相的序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