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斥候滚鞍下马。
甲胄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刺耳。
他单膝跪地,头盔都来不及摘,声音撕裂,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捷报!”
“八百里加急!”
“已发往长安!”
卫青立于朔方城头,北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斥候,望向那片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草原。
“传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锚,瞬间稳定了周围所有亲卫激荡的心神。
“收拢俘虏。”
“清点斩获。”
“于朔方城,休整三日。”
“三日后,班师回朝。”
*********
芒种时节,长安,椒房殿。
卫子夫刚刚为刘据换上新裁的衣衫。
窗外,隐约传来宣室殿方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夏婵拿着红姑提前送来的捷报,快步从殿外走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娘娘!大捷!漠南大捷!”
“将军他……他真的做到了!全歼了匈奴十二万大军!”
卫子夫抱着儿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随即,她又恢复了平稳,轻轻拍着刘据的背。
“知道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风停了”。
夏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卫子夫抬起头,看向窗外。
阳光很暖,却照不进她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当然知道会赢。
这一战,从头到尾,都是一张网。
一张由她和无数人的性命与前程,精心编织的,捕兽之网。
北方的狼,如今已经入笼。
她低头,看着怀中咿咿呀呀的儿子,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据儿,你看。”
“你的舅舅,为你扫平了北方的狼。”
“接下来……”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为娘要为你,清除殿内的蛇。”
*********
未央宫,宣室殿。
殿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而入。
一名宦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高举着一份被血浸透了边角的军报,嗓子已经喊劈了。
“捷报——!”
“漠南大捷——!”
整个朝堂的空气,仿佛被这一声嘶吼抽干了。
当那份军报被另一名宦官用颤抖的双手呈到刘彻面前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刘彻展开军报。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上面的文字。
大殿内,落针可闻。
“……车骑将军卫青,于朔方大败匈奴……”
刘彻的声音响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在文武百官的心口。
“斩首十一万余。”
“俘虏一万五千人。”
“缴获牛羊百万。”
“收复河南地。”
“匈奴主力尽没,右贤王率不足百骑逃窜,大单于伊稚斜率不足千骑仓皇北窜……”
殿内一片寂静。
可就在下一刻,仿佛火山喷发。
“赢了!”
“我们赢了!”
“天佑大汉!陛下圣明!”
以御史大夫公孙弘为首的文臣们,一个个老泪纵横,互相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正踏着匈奴人的尸骨,轰然降临!
军功侯爵们则个个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既有对卫青那不世之功的敬畏,更有几乎要溢出胸膛的嫉妒。
龙椅之上,刘彻缓缓站起身。
百官的狂喜,于他而言,仿佛殿外的冬雪,喧嚣,却不入心。
他没有笑。
他只是张开双臂,一个拥抱天下的姿势。
“从今日起,漠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激动的脸。
“无王庭。”
三个字,掷地有声。
“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宣室殿的穹顶。
“传令下去,设立大司马,掌天下百万兵马,由卫青负责。另外,长平侯加封大将军,封万户侯。”
“还有,卫青膝下三个孩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全部封侯。”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天子,此时的封赏,已然将卫氏捧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恭贺卫大将军,恭喜陛下为大汉觅得良将。”
众臣先是一愣,随即叩首恭喜。
而就在这狂欢的顶点,刘彻抬了抬手。
一个极轻的动作。
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大殿内的空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沸腾降至冰点。
“诸位爱卿。”
刘彻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冰冷的质感。
“大胜之余,朕这里,还有一件小事。”
“想请诸位,一同参详。”
侍立一旁的郭舍人会意,端着一个黑漆木盘,缓步走下丹墀。
木盘上,衬着明黄色的锦缎。
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箭。
一支通体漆黑,箭头闪烁着诡异蓝芒的狼牙箭。
箭杆上,一个用刀刻出的古篆小字,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清晰无比。
“陵”。
殿中,有几位大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呼吸,在看到那个字的一刻,停了。
“这支箭,”刘彻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来自九幽,“是大司马大将军,从雁门关一具匈奴死士的尸身上找到的。”
“朕很好奇。”
“我大汉军制的箭矢,为何会出现在匈奴人的箭囊里?”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猎物。
“更让朕好奇的是……”
“这支箭上淬的毒,与前些时日,意图毒杀大将军卫青的毒药,同出一源。”
轰!
如果说刚才的捷报是惊雷,那现在这句话,就是足以撕裂苍穹的闪电!
通敌!
谋害主帅!
两条罪名,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陛下!”
公孙弘第一个出列,须发皆张。
“此事关系国本,必须严查!彻查到底!”
“严查?”
刘彻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必了。”
“因为,朕已经查清楚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队列最前方的廷尉张汤身上。
“张汤。”
“臣在。”
张汤出列,他手中空无一物,只是对着刘彻,躬身一拜。
整个大殿,静得能听到冷汗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
刘彻缓缓走下丹墀。
他的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某些人的心脏上。
他没有走向张汤,而是走到了中尉赵禹的面前。
赵禹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赵爱卿。”
刘彻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温和。
“你告诉朕,这支箭,是谁的?”
“臣……臣不知……”
赵禹的牙齿在打颤。
“是么?”
刘彻拿起那支毒箭,用箭头,轻轻地、慢慢地,划过赵禹的脖颈。
那诡异的蓝色,在赵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赵禹“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蔓延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