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啪!”
一声玉碎的锐响。
上好的白玉茶盏撞上墙壁,炸成一地惨白的碎片。
那飞溅的残瓷,正如刘莘此刻四分五裂的骄傲。
卫青。
那个男人在秋猎场上展现的强势,是烙在她傲骨上的滚烫印记。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事后卫子夫那番悲天悯人的劝慰。
她本已有所动摇,以为接下来能等到卫青的低头与诚意。
可整整一旬。
卫青再未踏足长公主府一步。
她刘莘,大汉的长公主,何时沦落到需要等待一个男人的垂怜?
她的婚事,何时轮到他们卫家姐弟来指手画脚?
她不是他们卫家棋盘上,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
“殿下。”
门外,内侍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汝阴侯,夏侯颇求见。”
又是他。
这个总能嗅到人心烦乱时腐臭气息的男人。
刘莘阖上眼,再睁开时,翻涌的怒意已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让他进来。”
夏侯颇进门时,脚底踩到一块碎瓷,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绕开,脸上不见了往日的轻浮,只剩下一片同仇敌忾的阴沉。
他甚至没有行礼,一双眼直直地刺向刘莘。
“公主,卫大将军在猎场上,打的不是臣的脸。”
“是您的脸。”
这句话,比世上任何安慰都更能抚平创痛。
刘莘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随即,是更深的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坐回主位,声音里结着冰。
“你想说什么?”
“臣求娶以来,大将军仅在上林苑那次,将臣视若无物。”
“若那真是为了殿下,为何这十余日,他竟能安坐府中,对公主府不闻不问?”
“殿下,您当年亲手驯养的骑奴,如今翅膀硬了。”
夏侯颇一语戳破,正中刘莘内心最不愿承认的阴暗。
“他不愿再听您的话了。”
夏侯颇不给她喘息之机,步步紧逼,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一个最恶毒的秘密。
“试问殿下,皇后娘娘如今的权势,从何而来?”
“从陛下的圣宠而来。”
“公主殿下,您难道忘了?”
“当年,是谁亲手将一个身份卑微的歌姬,送上了龙榻?”
刘莘的瞳孔一紧。
那是她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步棋,如今这步棋,却隐隐有了反噬主人的迹象。
“您当年能送去一个卫子夫,今日,自然也能送去第二个,第三个!”
夏侯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只要陛下的恩宠被分走,椒房殿就断了根基!”
“没了圣心独宠,卫氏一门,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风一吹,就散了!”
“到了那时,大将军卫青,还不是要回过头来,跪在您脚下,求您垂怜?”
每一个字,都化作滚烫的岩浆,重新锻造着刘莘几近破碎的自尊。
夺回弟弟刘彻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拿回自己人生的主导权。
她眼中的最后一点犹豫,被疯狂的念头彻底吞噬。
她看着夏侯颇,像在看一面映照出自己所有欲望的镜子。
“人呢?”
夏侯颇笑了,笑意里满是成竹在胸的得意。
“臣,早已为殿下备好。”
他拍了拍手。
两名内侍引着一个女子,从侧门无声地走了进来。
殿内的烛火,仿佛都在那一瞬间,被她的容光所夺。
那是一种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美。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身形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舞衣,不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都要惊心动魄。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蒙着一层永远不会散去的水雾,怯生生地看着你,能瞬间击中男人心中最柔软、也最暴虐的地方。
占有她。
保护她。
让她只为你一人哭,为你一人笑。
刘莘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平阳侯府初见卫子夫的那个下午。
那个女子,同样美丽,却带着一种蓬勃的、不肯屈服的生命力。
而眼前这个……
是截然不同的武器。
一种更精致,更致命,专门为了摧毁男人理智而生的武器。
“奴李妍,拜见公主殿下。”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配合着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同为女人的刘莘都感到一阵心悸。
“抬起头来。”
刘莘走到她面前,用指尖轻轻勾起她尖俏的下巴。
那双水雾般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刘莘冷酷的脸。
“你可知,椒房殿那位,当年也是歌姬出身?”
李妍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一颤。
“奴……奴婢知晓。”
“你觉得,你比她,如何?”
这是一个陷阱。
说胜过,是狂妄。
说不如,是无能。
李妍的嘴唇翕动了半天,眼中水光更甚,几乎要落下泪来,却还是挤出几个字。
“奴婢……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比。”
“但奴婢,愿为殿下……粉身碎骨。”
很好。
够聪明,也够有野心。
刘莘松开手,满意地笑了。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本宫会教你宫里的规矩,教你如何揣摩一个男人的心思。”
“一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她俯下身,在李妍耳边轻语,语气温柔,吐出的字眼却能腐蚀人心。
“你的任务,不是抓住他的心。”
“是搅碎他的心。”
“让他为你痴,为你狂,让他那颗放在椒房殿的心,分崩离析!”
李妍的眼中,惊恐与兴奋交织。
她重重叩首在地。
“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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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烛火通明。
卫子夫正在翻看张骞带回来的,关于西南夷的地理图志。
竹简上,陌生的地名和崎岖的山脉,是大汉未来的方向。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娘娘。”
卫子夫翻动竹简的手,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如深水。
“说。”
影子是她精心培养的暗卫,更是红姑赠予的诚意。
“‘红袖招’已将人送到长公主府。”
“那女子叫什么?”
“李妍。”
卫子夫的指尖,在竹简粗糙的边缘,轻轻划过,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痕迹。
“其兄,协律都尉,李延年。”
“此女,有倾城之貌。”
黑影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但“倾城之貌”四个字,还是让殿内的空气,微微沉重了一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首注定要名动长安的乐府诗,如宿命般,在她脑海中轰然响起。
历史的齿轮,终究还是对准了她。
“她还有一个兄长。”
影子继续汇报,音色听不出情绪。
“名唤李广利。”
“曾因淮南王一案,流放南越。近日,被人重金赎回。”
卫子夫眼眸微垂。
“谁做的保?”
“一个叫刘旭的门客,此人现在李敢将军府上。”
李广的儿子,李敢。
淮南王刘安的余孽。
汝阴侯夏侯颇。
还有……李家。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长安城的上空,悄然张开。
目标,是她,是卫青,是整个卫氏。
卫子夫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沉入深海,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拿起一枚空白的竹简,用笔在上面,缓缓写下两个字。
李妍。
棋局,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