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鎏金宫灯早已被擦拭得锃亮夺目,十二盏宫灯齐放光明,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然而,这耀眼的光芒,却难以穿透某些人心底那深深的阴翳。
酉时三刻,朱胜非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光洁的方砖,缓缓步入殿门。不经意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廊下静静伫立的影卫——那些身着玄色劲装的身影,犹如贴附在墙上的墨痕,静谧得仿佛连呼吸声都被这寂静的氛围悄然抽干。
他轻轻抚着颔下的三缕长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脚步却丝毫未停,悠悠说道:“官家今日倒是兴致颇高,竟摆起夜宴来了。”
王伦紧随其后,绣着仙鹤的官服下摆轻轻扫过门槛。
昨夜,他才在城南破庙接过金使递来的密信,信中提及完颜宗弼已然调遣五万精骑,屯驻于黄河北岸,只等南宋朝堂松口议和,便即刻挥师南下,所谓“共商疆界”,实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此刻,王伦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方染有金漆的信笺,那信笺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烫得他心神不宁,竟比连饮三盏烧刀子还要难受。
“朱相、王大人,请。”赵构端坐在御座之上,手中轻轻转动着青瓷酒盏,嘴角挂着三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朕今日不坐龙椅,愿与诸位同席共饮。”他起身之时,腰间的传讯器微微硌了一下大腿——这是张铁牛潜藏在殿外槐树上发出的信号:“密探已潜入偏殿。”
二十张案几呈扇形整齐排开,朱胜非稳稳地坐在主宾之位,王伦紧挨着他落座,其余主和派官员也依照次序纷纷就座。
宫女轻盈地穿梭其间,为众人奉酒。赵构端起酒盏,朝着朱胜非微微一敬,开口说道:“朱相总是提及和议能保半世太平,朕这两日翻阅《唐会要》,倒是想起太宗皇帝曾言‘以战止战’......”他忽然话音一顿,目光紧紧盯着酒盏中晃动的烛火,似在沉思,“可若当真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让金人退回燕云之地......”
朱胜非正捻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对往昔的赵构再熟悉不过了——那个曾经龟缩在临安城中,只要听闻“金军”二字,便吓得浑身颤抖的懦弱帝王。
然而此刻,眼前这位官家的双眼,明亮得犹如经过淬火的利剑,锋芒毕露,竟让他的后颈不由自主地泛起丝丝凉意。
但转念间,他又想起金使送来的密信,心中稍定,旋即堆满笑容说道:“官家圣明!金人所求,不过是些许岁币罢了......”
“叮——”
赵构袖中的传讯器轻轻一响。
他微微垂眸,目光扫过藏于案下的机关,那是赵鼎用竹片精心雕琢而成的小算盘,每拨动一格,便代表影卫传来一条消息。
此刻,第三颗算珠已然拨到了最右端——这意味着王伦那位伪装成“西域商人”的同伙,已在偏殿安坐,并且喝了两杯茶。
“王大人。”赵构突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王伦,“听闻你前日会晤了一位西域商旅?”
王伦的喉结猛地一提,心中暗叫不好。
他昨夜与那“商人”约定,今日亥时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交接密信,此刻不过未时三刻,难道事情已然败露?他强自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回官家,是一位做茶马生意的胡商,说是要进献一些波斯锦缎......”
“波斯锦?”赵构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未从王伦身上移开,“那商人可是还带着金漆印信?”
刹那间,殿中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朱胜非的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掌心——他早该料到,这半年来,赵构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就连宫里的太监都已更换了三拨。
可王伦这个蠢货,竟然连密信都保管不住,如此轻易便露出了马脚!
“咔嗒。”
偏殿方向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
赵构缓缓放下酒盏,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案几,说道:“诸位可愿听闻一段故事?”他抬手示意,廊下瞬间如鬼魅般窜进三个影卫,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个漆木匣子,匣盖上精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
匣盖缓缓掀开,王伦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匣中所录,正是他昨夜在破庙所说的话:“金使说十万两岁币太少......”“待金军南下,我等里应外合......”
“啪!”
赵构猛地拍案而起,手中的酒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双眼死死盯着王伦袖中露出一角的金漆信笺,声音仿佛从冰窖中传来,透着彻骨的寒意:“里应外合?难道在你们眼中,朕的江山,不过是一坛等着瓜分的酒?”
朱胜非霍然起身,身后的案几被撞得向后滑出三尺有余。
他伸出手指,指着赵构,气得浑身直抖:“官家!这必定是奸人恶意构陷......”
“构陷?”赵构冷笑一声,高声喝道:“张铁牛。”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左脸带着刀疤的影卫统领张铁牛,迈着大步,昂首进入殿内,手中高举着一卷沾染了泥污的绢帛。“这是王大人昨夜与金使往来的密信,”他的声音犹如重锤敲击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还有朱相写给完颜宗弼的‘投名状’,上面写着‘愿为金廷守江南’。”
王伦见状,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慌乱中伸手去抓腰间的匕首,却被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殿门的岳飞从背后牢牢制住。
岳飞腰间佩剑“铮”地出鞘,寒光闪烁,映照得王伦的脖颈一片森冷:“官家,末将早已率领三百亲军,在殿外候命多时了。”
朱胜非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不慎撞翻了身后的酒案。
他望着赵构眼中那冰冷如霜的目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半年前,那个在朝堂之上被秦桧骂得不敢抬头的官家——原来并非是赵构变了,而是从前所见的赵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拖下去。”赵构缓缓转身,背对着众人,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血腥气的颤抖,“明日早朝,押往市曹斩首示众。”
殿外的更鼓,沉沉地敲过三更。赵鼎手提一盏羊角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御书房。
他望着赵构案头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心疼地伸手,轻轻替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说道:“影卫此次立下大功,不如......”
“设立影卫司。”赵构接口说道,目光殷切地看着赵鼎,“由相父提点,意下如何?”他凝视着赵鼎眼角新添的细纹,喉间不禁一阵发哽——系统提示中,国运卡又为相父延续了一年阳寿,可这短短一年,究竟够不够收复燕云、荡灭金贼?
赵鼎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两下,忽然说道:“官家,臣今日看到了扬州义军传来的捷报......”
赵构闻言,抬眼望去,正巧对上赵鼎眼底那跳动的灼灼星火。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光芒,恰似当年在成都丞相府中,诸葛亮指着地图,豪情万丈地说“待亮取下长安,便还于旧都”时眼中闪耀的光芒。
“明日早朝,”赵构紧紧将国运卡攥进掌心,仿佛握住了希望,“相父但说无妨,这义军究竟该如何整编。”
窗外,如水的月光缓缓漫过雕龙的窗棂,轻柔地洒落在“整编”二字之上,宛如撒下了一把细碎的银粉,为这深夜的御书房,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静谧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