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褪去,天光未明。
赵构立于御帐之外,手握那枚尚带余温的白玉佩,指尖仍能触到昨夜渗出的血痕。它如今已恢复通体莹白,仿佛昨夜异象不过幻觉——可他胸口的闷痛未消,梦中那一行篆字如烙铁刻心:“鼎寿虽延,劫难将至。”
他转身步入内殿,目光落在病榻之上。
石川忠雄终于醒了。这位曾随东海水师远征倭地、身负重伤侥幸生还的副将,此刻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唯有唇间微动,吐出几个含糊古音:“龙骨岛上……青铜门开……里面有座城,城里有支军队……等着主人回来。”
声音极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赵构耳畔。
他俯身靠近,忽见石川后背衣衫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皮肤——其上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暗青色疤痕,形如鱼鳞,隐隐泛着金属光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活物般蠕动。
“这……不是寻常伤痕。”赵构瞳孔一缩。
就在此时,赵鼎缓步而入,披着厚氅,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清明如刀。
他凝视石川背脊片刻,低声道:“此非人力所伤,倒像是……海噬之印。”
“海噬?”
“渤海老渔民传言,极北深处有‘黑龙碛’,乃沉龙葬骨之地。凡擅闯者,或被巨浪吞没,或归航后疯癫呓语,背生鳞纹,七日而亡。他们称那地方为‘扶桑龙宫’——神灵禁地。”
赵构眉峰骤起:“可有人真正见过?”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渔夫被引入,颤抖跪下:“老奴祖辈捕鱼于登州至库页岛一线……确有此岛!四面环礁如锁链,潮退方现礁牙,形如囚笼。百年前,我族曾有一船误入雾中,归来者只剩一人,背脊尽覆黑鳞,临死前只说三字:‘门开了’……”
帐内一片死寂。
赵鼎缓缓取出一幅绢图,正是他咳血当晚,血迹与墨痕巧合绘成的地图。与老渔夫口述方位分毫不差。
“这不是巧合。”赵鼎抬眼,望向赵构,“官家,龙骨岛存在。而石川所言‘城中有军’,或许并非虚妄。若真有遗世之兵,或可为北伐大业添一奇锋。”
赵构目光渐炽,正欲开口,忽听外头急报:“林九娘求见!”
皇城司统领踏雪而入,玄甲未卸,眉梢结霜。她双手捧着一只铁匣,表面覆满冰碴,匣角铭文依稀可见“藤原秘藏”四字。
“启禀官家,臣率人掘开藤原氏京都秘库,在一口冻井底部得此物。开启时需以火烤化封蜡,内藏半卷焦黄绢书。”
她将绢书徐徐展开。
赵构接过,一眼便认出那瘦金体笔迹——清峻冷冽,孤傲如寒梅。是太上皇赵佶!
他指尖微颤,逐字读来:
“朕北狩十载,幽囚五国城,每夜遥望南天,泪尽血枯。然志未泯也!若后世子孙得复燕云,必循渤海而上,穿白山黑水,直抵北海之岸。彼处有我赵氏祖陵,亦藏强秦所遗‘机关巨城’。得之,则天下可一。切记!切记!勿使胡尘再染中原!”
风穿帘幕,吹动残卷。
赵构伫立良久,忽然单膝跪地,将遗诏贴额叩首,热泪滚落于焦黄绢面。
“太上皇……您至死不忘故土,儿孙岂敢安眠于江南?”他抬头,眼中燃起烈焰,“燕云已复,金廷已灭,倭寇已平——但朕的北伐,才刚刚开始!”
他霍然起身,喝令:“传旨工部,即刻调集全国能工巧匠,依‘万物兴邦系统’遗留图纸,赶制‘冰橇炮车’!配装雷霆炮,可在雪原驰骋奔袭!另命户部征调粮草,兵部点选精锐,组建‘北海远征军’——朕要亲征极北,寻回祖陵,掘出机关巨城!”
赵鼎轻咳两声,却未劝阻,反而提笔疾书:“臣请拟‘双线并进’之策:一路由突厥可汗阿史那·铁木尔领三千雪骑,沿陆路穿越女真旧地,牵制沿途部族;主力舰队则由登州出海,破冰北上,直扑黑龙碛!趁冬海封冻,冰层承重,正可为战车开辟通途!”
正说话间,又有使者飞马入营,呈上一封狼皮卷信。
赵构展信,朗声大笑:“好!阿史那果然不负朕望!”
众人围看,只见信上写道:
“草原诸部已平,铁骑无用武之地。今闻官家将踏雪寻龙,臣愿率改良突厥马三千匹,皆配羊毛蹄套、防霜面罩,耐寒攀岩,如履平地。愿随官家踏破极北,再建不世之功!”
赵鼎抚须颔首:“天时、地利、人和俱备。只是……”他望向窗外阴沉海面,“那龙骨岛诡异非常,又涉海噬之咒,恐非寻常兵马所能攻克。”
赵构沉默片刻,忽然转身看向昏迷中的石川忠雄,低声自语:“你说‘军队在等主人回来’……那你,到底是谁唤醒的?”
帐内一时寂静。
唯有风卷残雪,拍打旌旗。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道纤影悄然起身。
藤原千夏一直静坐抄录军令,此时放下笔,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本出华夏,源流同宗”八字,指尖轻轻摩挲纸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毛笔洗净,收入袖中。
夜深人静,她独坐灯下,取出一枚小小的家徽玉符,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放入枕下。
翌日清晨,她主动求见皇帝,声音平静如水:
“官家,若要真正平定东瀛人心,须得从根祭起。”【千夏焚家庙】
京都,藤原氏宗祠。
雪落无声,覆满青瓦飞檐。
千年古木在寒风中肃立,仿佛见证着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祭礼。
藤原千夏身披素白祭服,赤足踏过冰阶,一步步走入那座曾囚禁她半生魂魄的殿堂。
香烟缭绕,祖先牌位森然排列,金漆篆字映着烛火,透出冷峻威压。
她跪于主位之前,双手奉上三杯清酒,动作恭敬如仪——可眼底却无半分虔诚,只有决绝如刃的清明。
“列祖列宗听真。”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座祠堂,“你们以血祭之名,窃神权、控国政,三百年间献祭三千无辜少女,只为维持‘神裔’虚名。而今,大宋正统临照东瀛,天道昭昭,岂容尔等继续欺世盗名?”
话音落下,她猛然掀开供桌下方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皮册——《血祭名录》。
封面上猩红如血的符文早已褪色,可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却触目惊心,每一笔都似在泣诉亡魂之冤。
她站起身,捧册而出,直入庭院。
积雪未扫,火盆已备。
藤原千夏将族谱与名录一同投入烈焰,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她面容如铸青铜。
“今日我以藤原之血,洗清百年污名!”她仰首高呼,声震四野,“从今往后,再无藤原氏!唯有归化之民,愿附华夏正统,垦荒辽东,重造新生!”
火焰吞没最后一片残页时,她取出砚台,将灰烬混入墨汁,研磨成漆黑浓墨。
随即铺纸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东瀛归化疏》。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既揭旧罪,亦陈新志。
数日后,奏章呈至赵构案前。
他读罢久久不语,指尖轻抚纸面,似能感受到那份焚尽过往的炽热。
良久,提笔朱批:“准。赐藤原千夏汉姓‘赵’,号‘靖倭子’,随军北征,参修《北海风物志》。”
那一刻,不只是一个女人的觉醒,更是一个民族裂旧重生的开端。
【北风起时】
正月初七,江户湾。
海面冻结如镜,百万军民列阵岸边,旌旗连绵百里,铁甲映日生辉。
龙旗猎猎指向北方极地,仿佛要刺破苍穹。
赵构立于高台之上,身披玄金龙袍,左手握遗诏,右手持白玉佩。
寒风吹动他的衣袂,眼神却比烈火更灼。
“昔者相父六出祁山,未能饮马中原;今朕既平江南、灭金虏、定倭奴,当继其志,北上极寒,寻我华夏失落之根!”
话音未落,天穹骤变!
北极方向,一道极光撕裂云层,如巨龙腾跃,尾扫长空,紫绿交织的光流奔涌倾泻,照亮整片海域。
万众屏息,将士跪拜,以为天佑中华。
唯有赵鼎伫立帅旗之下,凝望那奇异天象,眉头微蹙。
他低声喃喃:“龙行非为庆……此光太妖。”
林九娘悄然靠近,低声道:“官刚才掷玉佩祭天时,海底似有回响。”
没人注意到,在那无人窥探的深渊底部,一块布满古老刻痕的石碑正缓缓渗出血迹。
裂纹蔓延,终至崩碎——
一道覆盖着青铜铠甲的手臂,自漆黑裂缝中徐徐伸出,五指张开,似在触摸这久违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