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那是侵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极致寒冷。它像亿万根无形的冰针,刺穿着每一寸肌肤,钻进每一个毛孔,贪婪地汲取着残存的热量。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酷寒中沉浮,仿佛被投入了永恒的冰狱。
剧痛紧随其后。
左腕处传来钻心刺骨、如同被生生碾碎的剧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重锤敲打在裂骨上。后背火辣辣的灼痛与冰寒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几欲疯狂的折磨。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凛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沉重的眼皮仿佛被冰雪黏住,试图睁开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刺眼的白光和疯狂旋转的雪沫。冰冷的空气如同带着冰渣的刀子,猛地灌入他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风暴卷起的冰砾,狠狠砸进混沌的意识:
毁灭性的空间光柱……失控的引力乱流……金属碎片如同流星般擦过身体……最后时刻,他用尽全力将那个身影死死护在身下……
……夏昭!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炽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顾凛被寒冷和剧痛冻结的思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的寒意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他猛地、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横的意志力,强行扭过头!脖颈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就在他身边,近在咫尺。
夏昭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积雪里,苍白得如同冰雕。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长长的睫毛上也凝结着细小的冰珠,了无生气。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那曾经冰蓝璀璨、流淌着强大生命力的晶种结构,此刻只剩下覆盖在手臂上的一片焦黑、干枯、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残骸,死气沉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灰败的晶种表面,甚至能看到几道深可见骨的焦黑裂痕,如同大地龟裂的伤口,狰狞可怖。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顾凛的心脏,比南极的寒风更刺骨,比万载的坚冰更沉重!他猛地支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左腕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伸出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探向夏昭的颈侧。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一样冷的皮肤。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微小的感知上。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
终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如同游丝般的搏动,极其缓慢地、顽强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责任。夏昭的生命之火微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而他们,被抛弃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生命禁区的冰原之上。
顾凛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无垠的苍白。
只有呼啸的、卷起漫天雪沫的狂风,只有高耸的、反射着冰冷天光的巨大冰崖,只有深不见底、如同大地裂开巨口的冰隙隐藏在看似平坦的雪壳之下。
没有敌人,没有同伴,没有庇护所,没有一丝生机。只有他和濒死的夏昭,孤独地暴露在天地间最严酷的杀场之中。
必须行动!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的执念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顾凛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先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夏昭拖离风口的位置,靠近一处巨大冰岩形成的、相对背风的凹陷处。每一次轻微的拖动,都让他担心夏昭那脆弱的生命之火会因此熄灭。
脱下自己外层相对完好的、带着体温的外套,这个动作让他裸露的上身瞬间被刺骨的寒风穿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毫不犹豫地将带着自己体温的衣服紧紧裹在夏昭身上,尽可能将他包裹得严实。
接着,他开始在冰岩附近极其有限的范围内,像最吝啬的乞丐一样搜寻一切可燃之物——在冰岩缝隙里找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簇干燥的苔藓、被狂风吹来的枯枝,只有两三根小指粗细的,几乎被冻成冰棍。
这点东西,连引火都困难。
就在顾凛几乎绝望,冰冷的绝望感再次要将他吞噬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冰岩缝隙深处几块不起眼的、深褐色如同煤炭般的石块上。他记得资料里提过,南极某些区域存在远古植物形成的低阶煤精或油页岩。
他挣扎着用匕首去撬动那些石块。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次凿击都震得他左腕剧痛钻心。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寒风冻成冰粒。终于,一块拳头大小的深褐色石块被撬了下来。他用匕首尖端狠狠刮擦石块边缘。
滋啦……
几点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迸溅出来!
希望!
顾凛立刻将刮下的碎屑混合着那点可怜的苔藓和枯枝,堆在一起。他趴下身体,用身体挡住呼啸的寒风,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近乎虔诚地一次次尝试引燃那堆希望的火种。
一次,两次,火星亮起又熄灭……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僵硬得不听使唤。荆棘印记的裂痕在极寒中隐隐作痛,仿佛要将他残存的力量也冻结。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缕微弱的、带着呛人烟气的橘黄色火苗,终于顽强地从碎屑中蹿了起来!
顾凛立刻用双手小心地拢住这珍贵的火种,如同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屏住呼吸,将搜集到的所有“燃料”一点点、极其珍惜地添加进去。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渐渐稳定下来,散发出微弱却无比宝贵的暖意。
小小的篝火在冰岩凹陷处跳跃着,成为这片苍白死寂中唯一的生命象征。顾凛将夏昭尽可能地挪近火堆,自己则紧挨着他坐下,用自己赤裸的脊背为他阻挡着从侧面袭来的寒风。他低头,篝火跳跃的光芒在夏昭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映照着他焦炭般残破的右臂,也映照着自己手腕上那同样布满裂痕、星芒黯淡的荆棘印记。
冰冷的绝望感并未完全散去。食物?药品?救援?夏昭的伤势太重了,晶种本源耗尽,身体在极速失温,仅凭这堆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小火苗,他们能撑多久?一个小时?也许更短。
呜——呜——呜——
就在顾凛被绝望的念头缠绕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某种电子设备发出的规律蜂鸣声,顽强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如同幽灵的低语,隐约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顾凛猛地抬头,冰封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穿透漫天风雪,死死锁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冰原的深处,那片风雪更加狂暴、冰隙更加密集的未知区域。
那声音……冰冷,规律,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质感。绝非自然形成。
荆棘印记深处,那点几乎熄灭的冰蓝星芒,仿佛被这声音唤醒,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但明确的共鸣感,顺着印记的链接传来。来源,正是那蜂鸣声的方向!
是陷阱?创生纪元的追踪信标?还是……这片死亡冰原上,隐藏着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顾凛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冰原的夏昭。篝火的光芒在他冰冷的瞳孔中跳动,映照出坚不可摧的决心。
没有选择。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炼狱,还是唯一的生门。他都必须去。
为了怀中这个燃尽自己、将他从量子深渊拖回人间的浪子。
他小心地添上最后一点燃料,让篝火维持着微弱的燃烧。然后,他忍着左腕锥心的剧痛和后背撕裂般的灼痛,将夏昭小心地扶起,用撕下的保温服内衬布料拧成的绳索,将夏昭紧紧绑缚在自己背上。绳索深深勒进他肩背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只求稳固。
做完这一切,他拄着那根捡来的、顶端尖锐的冰棱,如同拄着拐杖,缓缓站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白色的霜雾。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在寒风中顽强摇曳、随时会熄灭的篝火,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一步踏出,深深陷入冰冷的积雪。
再一步,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摇晃。
他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意志灌注到双腿,将荆棘印记那点微弱的星芒感知扩展到最大,如同盲人的探路杖,感知着脚下积雪的虚实,避开隐藏的冰隙。
风雪更加狂暴,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吞噬。身后的篝火迅速被漫天风雪模糊、吞没。冰崖之上,只留下两行深深浅浅、一路延伸向冰原深处、被风雪迅速覆盖抹平的足迹。
世界尽头,只剩下寒风永恒的呜咽,和那不知是希望还是丧钟的、断断续续的蜂鸣声,指引着荆棘与冰霜的归途。
刺骨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永不停歇地切割着顾凛裸露的皮肤和早已麻木的神经。每一步踏在深厚的积雪上,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夏昭伏在他背上,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羽毛,微弱的呼吸拂过顾凛的后颈,冰冷得让他心颤。那点维系生命的搏动,是顾凛在这片苍白地狱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呜——呜——呜——
那断断续续、规律而冰冷的电子蜂鸣声,穿透风雪的咆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荆棘印记深处,那点微弱的冰蓝星芒,也随着距离的缩短,产生着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共鸣脉动。它在回应,在渴望。这给了顾凛一丝冰冷的慰藉——至少,这信号与夏昭有关。
冰原并非死寂。巨大的冰隙如同大地的伤痕,隐藏在看似平坦的雪壳之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顾凛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全靠那点星芒的微弱感知提前预警。呼啸的风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如同骨骼摩擦冰面的“沙沙”声。
空间异能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顾凛捕捉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侧前方数十米外的一片冰笋丛中!几个扭曲的、由惨白冰晶和深蓝色源质菌斑块糅合而成的人形轮廓,正缓缓从冰层中“站”起来!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怪异,关节处凝结着尖锐的冰刺,空洞的眼窝深处跳动着幽蓝色的冷焰。
“霜骸”——创生纪元利用南极极端环境和源质菌特性制造的巡逻兵器。它们对生命热量有着本能的憎恶和吞噬欲望!
顾凛瞳孔骤缩,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重心压低,右手紧握仅存的战术匕首,他的能量早已耗尽。他不能后退,身后是更开阔的危险地带。也不能硬拼,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头都极其勉强,何况是数头!
霜骸似乎也“嗅”到了活物的气息,幽蓝的冷焰骤然明亮,发出无声的嘶吼,迈开僵硬却迅捷的步伐,踏着冰雪冲来!它们移动时带起的寒风都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
距离急速拉近!顾凛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角度和时机。就在为首那头霜骸挥舞着冰晶利爪即将扑至的瞬间,顾凛猛地向右侧一个狼狈的翻滚!
噗嗤!
冰爪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带起一溜血珠,瞬间冻结!刺骨的寒意几乎麻痹了他的半边身体。但他也成功避开了致命的扑击。
翻滚的同时,顾凛的左手,手腕依旧剧痛扭曲,猛地抓起一把地上的积雪,狠狠砸向另一头霜骸空洞的眼窝!积雪在接触冷焰的瞬间化为冰晶,虽无伤害,却短暂遮蔽了它的“视线”。
就是现在!顾凛强忍剧痛,右手匕首如毒蛇吐信,狠狠刺向第三头霜骸相对脆弱的膝关节连接处!那里覆盖的冰晶较薄!
咔嚓!
匕首刺入!并非血肉,而是坚韧的冰晶和冻硬的源质菌组织!一股反震力传来,匕首差点脱手!那霜骸只是动作一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反手一爪扫来!
顾凛险之又险地低头避过,冰爪带起的劲风削断了他几缕头发。他立刻抽刀后退,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不行!常规攻击几乎无效!它们的核心被厚重的冰层保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