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陈长生突然浮现在凌云圣境边缘,脚下是翻滚如沸的云海。
这里的一切都氤氲着超越凡俗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玉液琼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冽微甜的凉意,直透肺腑。
远处,几座巨大的浮空岛屿静静悬浮,仙鹤环绕,霞光流淌,宛若画卷。
近处,亭台楼阁依着无形阶梯次第铺展,雕梁画栋间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时间在此也放缓了脚步。
这便是凌云宗的心脏,传说中的圣地。
碧心丹……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眼前仙境带来的片刻恍惚。
他需要它。
第八颗碧心丹炼化后形成的金丹虚影,如同一个只差最后几笔便能圆满的九重星环,在丹田灵海深处微微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带起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滞涩感。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渴求,是九纹金丹大道对他发出的无声催促。
只差最后一颗!他实在不甘就此离去。
陈长生的神识极度敏锐,下方数十里外一座主峰上,几位负责丹会事宜的内门长老谈笑风生间泄露的天机,却让他如坠冰窟。
“碧心丹?呵呵,此等关乎宗门未来道子根基之物,岂能轻易予人?此次丹会魁首,赐予的将是‘凝神化虚丹’,药力醇厚,于稳固元婴境界大有裨益。”
那位白须飘飘的长老捻须轻笑,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矜持。
“正是,凝神化虚丹方显我凌云底蕴。碧心丹?早已另有安排。”
另一人附和道,目光扫过阁内几位气息沉凝、显然背景深厚的年轻修士,意有所指。
另有安排?
陈长生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耗费无数心力,辗转布局,甚至不惜在问心天阶上展露锋芒引来瞩目,只为在这凌云丹会上堂堂正正地赢取那最后一颗碧心丹。
可如今,凌云宗竟轻描淡写地将其从奖励名录上彻底抹去!甚至可以说从未打算拿出碧心丹作为奖励!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深沉的焦躁,瞬间取代了初入圣境的新奇与震撼。
凝神化虚丹?再好也与他无关!没有第九颗碧心丹,他八次结丹累积的磅礴灵力与道基,终将如无根浮萍,最终在冲击真正金丹境时彻底溃散,甚至可能反噬自身,道途尽毁!
这代价,他付不起。
凌云圣境的美景在他眼中骤然褪色,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赤裸的绝望。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悬浮于云端的奇异空间。
亭台楼阁井然有序,但那些更远处、笼罩在薄薄光幕或奇异阵法中的浮空岛屿,却隐隐透着一股被刻意疏离的孤寂。
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混杂在圣境磅礴而和谐的灵气韵律中,如同琴弦上一根被遗忘的杂音。
这波动并非攻击,也非警示,更像是一种……禁锢之力泄露出的疲惫叹息,带着某种深沉的、被岁月磨砺后的无奈与不甘。
陈长生脚步一顿,循着那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感应,目光投向圣境深处。
那里,几座孤零零的小型浮空岛悬在边缘地带,被一层流转着黯淡符文的淡金色光罩笼罩,像被遗弃的囚笼,与周围仙气缭绕的盛景格格不入。
其中一座岛屿,尤其残破,光罩上的符文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那丝微弱却固执的波动,源头就在那里!
陈长生心脏猛地一跳。直觉在疯狂预警——那里有秘密!
一个被凌云宗刻意隐藏、与这圣境辉煌表象截然不同的秘密!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是黑暗中骤然闪现的一缕微光,纵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也必须抓住!
体内灵力无声运转,收敛气息的法诀运转到极致。
陈长生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光线的一抹淡影,悄无声息地脱离主道,贴着悬浮阶梯的边缘,避开偶尔掠过的巡逻灵光向着那座孤岛潜行而去。
“这个浮空岛好似不在凌云圣境的范围内,或许有机会摸进去!”
陈长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精神紧绷到极致,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灵气的异动。
凌云宗卧虎藏龙,一旦被发现擅闯禁地,后果不堪设想。
距离在无声的紧张中缩短。
那禁锢光罩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压抑的粘稠感。
这是一个独立于九大神岛之外的岛屿,若非他已对空间之力有所领悟,定然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岛屿不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有中央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石亭,亭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光罩上符文流转,力量虽显衰弱,但隔绝内外、禁锢一切的特性依旧强大。
陈长生绕着岛屿外围快速移动,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纯锐利的凤凰真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光罩的薄弱点。
终于,在岛屿背面一处符文光芒最为黯淡、几乎要断流的区域,凤凰真火无声刺入,如同热刀切入微凝的油脂,艰难地切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细小裂口。
缝隙打开的刹那,一股远比外界感知到的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窒息的禁锢之力混合着荒凉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呼吸一窒。
他毫不犹豫,身形一闪,如游鱼般滑入裂口。
双脚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岛上的荒芜扑面而来,死寂得可怕,只有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中央石亭内,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早已与这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陈长生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谁?”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陈长生停下脚步,在亭外数丈处站定,目光锐利如刀:“一个迷路的客人。凌云圣境,竟也有此等荒芜囚牢?”
亭中人影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女子。身姿依稀可见曾经的挺拔秀逸,但此刻却被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道袍包裹着,显得异常单薄枯槁。
她的面容被长长的、灰白交杂的头发遮挡了大半,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皮肤是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然而,那双透过发丝间隙望过来的眼睛,却像沉入古潭的寒星,疲惫之下,燃烧着一种未曾彻底熄灭的、倔强的光。
她浑浊的目光在陈长生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些意外闯入者的年轻,随即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声音依旧沙哑:
“迷路?能破开这‘九锁囚灵阵’的一角,走到这‘寂灭岛’上,你这路迷得,本事倒是不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长生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庞,缓缓道:“能得圣境接引,又敢闯此禁地……年轻人,你求什么?所求之物,怕是寻常路数得不到了吧?”
陈长生心头剧震。这女子一语道破他的处境!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清晰:“碧心丹。”
“碧心丹?”
女子眼中那点寒星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嘲讽和某种复杂的悲凉覆盖,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冷笑,“呵……碧心丹……又是为了它……好一个碧心丹!”
她扶着冰冷的石亭柱子,身体似乎有些脱力,微微摇晃了一下,灰白的发丝随之颤动。
“我名凌雪。曾是此代宗主凌云子的师姐,亦是……凌云宗上一代圣女。”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陈长生,投向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后的钝痛。
“当年,我反对他改炼‘九转逆命丹’,彼时他意气风发,视我保守怯懦,道心不坚,斥我为宗门绊脚石……后来我二人一同争夺宗门内仅有的一颗碧心丹……”
“结果呢?”陈长生附和道,心中却是实打实的好奇。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利狂笑:“他囚我于此!就在这寂灭岛上,以九锁囚灵阵封我修为,断我道途!整整五百年了!”
陈长生心神剧震。
凌云宗上一代圣女?曾与当代宗主争夺碧心丹的资格?最后被囚禁于此五百年!这其中的纠葛不必言说也能猜到大概!
“碧心丹……品阶本不高,奈何主材太过珍稀,几乎是世间天骄鱼跃龙门所必须之物,唉……”陈长生喃喃细语。
凌雪喘息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是刻骨的悲愤:“不错!能否凝结成无垢金丹,关乎着未来能否突破至道圣境!”
“什么?!”
陈长生心神再次震颤,这个信息他是第一次从一位前辈口中亲自听闻,即使是此前的三梵圣人也并未提及?
“你不知道?”
她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洞悉:“你这小辈贸然来此,敢情也不知晓这碧心丹真正的珍稀之处。”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长生心头!
所有的疑惑瞬间贯通!难怪凌云宗绝口不提碧心丹!不是吝啬,不是另有安排,而是关于着一位未来圣人的门槛!
他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竟如此奇迹般的搜集到了八颗碧心丹!
他苦心谋划的目标,竟然在源头就已经化为乌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你走近些,我对你没有威胁。”
凌雪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孤岛上显得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多陪我聊聊,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
“前辈!”陈长生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难道没有办法逃离此处吗?
凌雪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天银河骤然倾泻,又似万仞神山轰然崩塌,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座孤寂的浮空岛上!
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淡金色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无声无息地彻底崩碎,化作漫天流萤消散。
整个岛屿的空间瞬间凝固!
空气变得粘稠如铅汞,沉重得让陈长生浑身的骨骼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灵力、甚至血液的流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亭之外。
来人一身素净的青灰色道袍,身形挺拔,面容看上去不过中年,甚至带着几分儒雅清癯。
但那双眼睛,深邃如无垠星空,又冰冷如万载玄冰,仿佛蕴含着天地运转的至理与漠视众生的无情。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寂灭岛的荒芜死寂之气便被一股无形而浩大的意志彻底镇压、驱散,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绝对主宰之感。
凌云宗当代宗主——凌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