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远家。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离别的氛围。周志远的大哥大嫂拖着行李箱,正笑着跟张晓云和孩子们告别。
“小健,在家听妈妈话啊!大伯大婶有空再来看你们!”大嫂亲昵地摸摸小周健的头。
“大哥,大嫂,路上慢点,到家来个电话。”周志远帮忙把行李拎到门口。
“放心吧志远,家里厂子有我们看着呢。你这边忙,多注意身体!”大哥周志刚拍拍弟弟的肩膀。
送走大哥大嫂,客厅里安静下来。张晓云的父母张大山和李桂香坐在沙发上,李桂香怀里抱着小蓓,旁边的婴儿车里躺着醒来的小宝,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张大山脸上也带着去意。
“爸,妈,”张晓云抱着账本和一大叠票据从书房出来,看到父母的样子,心里一紧,赶紧放下东西坐到李桂香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你们…你们这也要走啊?”
张大山清了清嗓子:“小云啊,你大哥大嫂回去了,家里厂子总得有人照应。我们也出来这么久了…”
“什么照应啊!”张晓云急了,声音带着委屈,“家里厂子有大哥大嫂管着,弟弟妹妹都在外地上研究生,根本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回去干嘛呀?空荡荡的大房子,冷冷清清的!”
她指着婴儿车里咿咿呀呀的小宝,又指指李桂香怀里粉嘟嘟的小蓓,最后看向正坐在地毯上专心拼乐高的小周健:“爸,妈,你们看看!三个孩子啊!我…我一个人怎么带得过来?” 她的眼圈开始泛红,语气带着恳求,“我还要管志远公司的账,那么多票据、流水、报销…每天晚上等孩子睡了才能弄,经常弄到后半夜!你们走了,我…我真要累垮了!”
李桂香看着女儿疲惫的脸和眼底的青色,心疼地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小蓓抱紧了些,看向丈夫。
张大山看着女儿,又看看三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犹豫。
张晓云趁热打铁,带着哭腔:“爸!妈!就当帮帮女儿,行不行?你们在这里,我才有主心骨啊!小健上学接送,小宝小蓓的吃喝拉撒,家里的一日三餐…没有你们,这个家真要转不动了!志远他天天在工地上,早出晚归,根本指望不上!” 她说着,眼泪真的掉了下来。
张大山看着女儿流泪,再看看老伴怀里懵懂的小蓓和婴儿车里活泼的小宝,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了:“好了好了,哭什么!我们…我们再多待一阵子!等小宝大一点,能送托儿所了再说!”
“真的?爸!妈!太好了!”张晓云破涕为笑,紧紧抱住李桂香。
李桂香也笑了,拍着女儿的背:“傻孩子,我们不帮你谁帮你?快别哭了,妆都花了,还怎么做账?”
* * *
傍晚,深圳培训班下课。王建军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给他朴实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他没有立刻去公交站,而是走到旁边的街心花园,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坐下,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笔记本和那本厚厚的规范。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各种支撑节点、受力简图的草图,旁边是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关键数据和自己的理解,夹杂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他看得极其专注,时而对照规范上的条文,时而用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支撑的角度,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夕阳渐渐沉入高楼背后,华灯初上。王建军终于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下课时的迷茫,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思考过后的满足。他小心地把东西收好,站起身,背挺得比来时直了一些,脚步也显得更加沉稳有力,汇入了城市的暮色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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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工地模板加工区。
刘大奎正唾沫横飞地指挥几个工人切割一批异形模板:“这边!这边斜口再切大点!快点!磨蹭啥呢!”
“刘师傅,这样切不行。”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刘大奎回头,看见王建军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图纸,眉头微蹙。几天不见,这个乡下木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眼神不再是躲闪的,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怎么不行?”刘大奎习惯性地想压人一头,“这活儿我干多少年了!不就这么切吗?”
王建军没接他的话茬,径直走到切割台前,拿起一块切割好的模板,仔细看了看切口,又摊开手中的图纸,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节点详图:“图纸要求这个斜角是75度,而且要带一个3厘米的反口企边。你现在切的,角度不对,也没做企边。这样装上去,节点搭接不严实,混凝土一打,肯定漏浆,还会影响结构尺寸。”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直指问题核心。不再是以前那种闷闷的、带着不确定的语调。
刘大奎被噎了一下,凑过去看图纸,又看看切好的模板,脸色有些难看,强辩道:“这…这点误差有啥?以前不都这么干?再说做企边多费工…”
“以前是以前,图纸是图纸。”王建军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刘大奎,那眼神沉静,却像能穿透人心,“规范要求按图施工,尺寸误差不能超过正负3毫米。这活儿,必须返工。按图切,带上企边。”
周围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那个老实巴交、以前被刘大奎吼几句就不敢吱声的王师傅,竟然这么硬气地要求返工?还说得头头是道?
刘大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尤其是在这么多工人面前。他梗着脖子:“王建军!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这点小事…”
“这不是小事。”王建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工人,“模板是房子的骨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今天这里差一点,明天那里差一点,最后盖起来的房子还能住人吗?返工!立刻!按图纸要求做!谁再乱切,这活儿就别干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并不算特别洪亮,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强硬和背后的道理,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工人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刘大奎张了张嘴,看着王建军那沉静却透着威压的眼神,再看看周围工人的反应,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悻悻地一挥手:“…行行行!按王主管说的做!返工!”
王建军没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刘大奎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盯着呢”。然后他转身,走向下一处需要检查的区域。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挺直,沉稳,仿佛扛起了一座山的重量。工地上的风,似乎都绕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