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陆家嘴周氏庄园的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浮华与喧嚣,只留下台灯在红木桌面上投下一圈凝重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气,却压不住那份无声的肃杀。
周志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指尖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映着他侧脸冷硬的线条。窗外,黄浦江的夜航船拖着流光溢彩的尾巴缓缓滑过,江对岸的霓虹如同燃烧的星火,勾勒出这座金融巨兽冰冷的轮廓。这璀璨与他无关,他的视线穿透了这层繁华的薄纱,仿佛锁定了城市另一端某个角落里的困兽。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豹子,悄然步入。阿强,周志强最贴身、也最锋利的刀。他身形精悍,步伐无声,脸上是刀削斧劈般的冷硬线条,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走到周志强身后半步的距离,停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冰的铁块砸在地上:“先生。”
周志强没有回头,只是喉间溢出一个极轻的、代表继续的单音:“嗯。”
“那个男人,露面了。”阿强的语速平稳,却带着追踪猎物时特有的紧绷感,“陈志豪。昨天傍晚抵达上海,入住茂悦顶层套房。他在本市注册或间接控股的‘空壳’公司,目前已确认三家,一家做贸易咨询,一家挂名科技孵化,一家是离岸背景的壳。资金流……有异常调动迹象。我们的人初步摸到,他正在通过地下渠道,紧急筹集一笔短期拆借,数额不小,动作很急。”
他顿了顿,精准地切入核心:“夫人那边……酒店的眼线传回消息,昨晚到现在,陈志豪在她房间滞留时间很长。结合之前的通话监听和夫人近期的异常,基本可以判定,夫人是被他骗了。这男人,已经动手了。目标,九成九是冲着南越那点快烂掉的股权来的。”
窗玻璃上,映出周志强嘴角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像是寒冰裂开的一道缝。他缓缓转过身,雪茄的红点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他的目光落在阿强脸上,那眼神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剥开所有表象,直刺核心。
“名字?”周志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书房的气压都随之降低。
“陈志豪。”阿强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宣判。
周志强微微颔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这个名字的出现毫不意外。他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拿起一支纯金的钢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盯死他。”周志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千钧,“他的一举一动,他调动的每一个子儿,他联系过的每一个人,我都要知道。特别是他那些壳子……谁在替他跑腿,谁在替他操作资金,一个都不能漏。”
钢笔在他指间倏然停住,笔尖朝下,如同悬停的利剑。
“至于他的人……”周志强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毁灭性的决断,“绝对、绝对不允许,参与进林妍股份转让的任何一个环节。一丝一毫的关联,都不能有。”
他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阿强:“想办法。用一切你能想到的、合法的、不那么合法的办法,把他伸出来的爪子,一根一根,给我剁回去,驱逐出去。让他的人,在上海寸步难行,让他手里的钱,变成一堆废纸。明白?”
“明白,先生!”阿强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如同出鞘的利刃,旋即又归于死水般的平静。他不需要问为什么,不需要问怎么做,只需要执行,用最狠厉、最不留痕迹的方式,将那个叫陈志豪的男人和他的贪婪,彻底隔绝在周家布下的棋局之外。
周志强挥了挥手,阿强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入阴影,书房的门悄然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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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悦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外,是黄浦江与陆家嘴璀璨得令人心慌的夜景。水晶吊灯洒下过于明亮的光,将昂贵的波斯地毯和意大利沙发照得纤毫毕现,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算计。
林妍裹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羊绒披肩,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昂贵的真皮沙发本该带来舒适,此刻却让她如坐针毡。她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孕期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胃里一阵阵地翻滚,是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也是被周家兄弟和陈志豪两方力量撕扯的惊惶。
陈志豪则显得游刃有余。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丝绒家居服,质地考究,衬得他身形挺拔,风度翩翩。他坐在林妍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里端着一杯温度适宜的柠檬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关切,眼神专注地落在林妍身上,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宝宝,”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魔力,将柠檬水轻轻放在林妍面前的茶几上,“看看你,脸色这么差。孕吐还没缓过来?你这样怎么行?”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她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自然而亲昵,“南越股份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全都交给我。我陈志豪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事情还摆不平吗?”
他语气轻松,带着强大的自信,仿佛那压得林妍喘不过气的一亿多债务和烫手山芋般的股权,在他口中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放心,”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承诺,敲在林妍紧绷的心弦上,“流程、谈判、买家筛选、价格把控……我保证给你处理得妥妥当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你看看你这孕期反应这么大,再操心这些,身体怎么吃得消?钱是赚不完的,身体和孩子才是根本,对不对?”
他的话语如同裹着厚厚糖衣的毒药,充满了“为你着想”的体贴和“一切有我”的安全感。若是几天前,深陷绝望和依赖中的林妍,或许真的会被这温柔陷阱捕获,彻底交出控制权。
但此刻,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丝绒盒子硌出的红痕,耳畔仿佛还回响着周志强冰冷洞穿一切的声音——“你会后悔的”。周家兄弟那两张冰冷决绝的脸,像两根尖锐的冰刺,狠狠地扎在她混沌的神经上,带来一阵短暂的清醒。
林妍微微垂眸,避开了陈志豪伸过来的手,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掩盖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审视。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陈志豪是她的情人,是她投入了情感和未来幻想的男人,但绝不是她的丈夫,更不是她可以毫无保留托付身家性命的依靠。商场如战场,血淋淋的教训她见过太多,自己更是从底层一路踩着算计爬上来的人。甜言蜜语和看似可靠的承诺,在真正的利益和生死存亡面前,究竟有几分斤两?
巨大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依旧在她胸腔里冲撞,但周家兄弟施加的极致压力,反而像一剂猛药,强行逼出了她骨子里那份被绝望短暂麻痹的精明与多疑。
她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虚弱而依赖的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感动:“志豪,有你站在我身后,我当然安心多了。”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陈志豪放在茶几上的手背上,指尖的寒意让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是……”林妍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柔软却异常坚持,带着一种病弱美人特有的、令人难以拒绝的执拗,“事情太大了,关系到我的全部身家,甚至……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能不能有个安稳。”她的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性的力量。
“我怎么能完全撒手不管呢?”她看着陈志豪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盈满了水光,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我知道你心疼我,想替我分担。可我总得亲自看着,心里才踏实一点点……不然,我躺在医院里也会心神不宁的。”她微微蹙起眉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因焦虑和孕吐带来的痛苦神情,“有你帮我把握大方向,处理那些最复杂的关系,我就放心了。具体的一些细节,我想亲自过问一下,也好学着点,以后……总不能事事都靠你,对不对?”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言语间更是将陈志豪捧到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掌舵者”高度。然而,那“亲自看着”、“亲自过问”几个字,却像几根无形的钉子,牢牢地钉在了谈判桌的边缘,无声地宣告着:决策权,尤其是关乎她最后救命稻草的决策权,她绝不会完全放手。
陈志豪脸上的温柔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在她覆上小腹的手和那看似脆弱实则异常坚持的眼神交汇处,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林妍冰凉的手指,掌心温暖干燥,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傻妍妍,你跟我还分这么清做什么?你的不就是我的?我们的孩子……”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腹,“我怎么可能不尽心?好好好,都依你。你想亲自把关,我就把每一步进展都清清楚楚汇报给你,让你安心。但答应我,别太累着自己,好吗?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他顺势将另一只手覆在林妍的手背上,形成一个看似完全包裹、给予无限支持的姿态。然而,在他温暖的手掌覆盖下,林妍那几根被他握住的手指,依旧冰凉僵硬,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那寒意,仿佛从她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穿透了皮肤,也穿透了陈志豪精心营造的温暖假象。
窗外,黄浦江的游轮拉响了沉闷的汽笛,声音穿透厚重的隔音玻璃,模糊地传进来,如同遥远战场上吹响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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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周氏庄园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周志远的首席私人律师,张律。他步履沉稳,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周董,周总。”张律微微躬身,声音平缓专业,“五家‘意向收购方’已经全部启动。背景都做过深度处理,表面上看,与我们周氏没有任何显性关联。其中三家已经按照指令,向林女士下榻的酒店发出了初步的、非常‘有诚意’的会面邀约函。另外两家,会在接下来24小时内陆续跟进。”
他将文件夹轻轻放在周志远面前的红木书桌上,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几个公司的名称和极其简略的背景介绍,以及一个低得令人心头发寒的数字——那是周志远亲自定下的、针对林妍手中南越50%股权的“市场指导价”。
“底价已经传达下去。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张律补充道,“另外,法院那边已经确认,离婚财产分割案的第一次庭前会议,定在三天后上午十点。启航债权转让的完整链条、债务优先清偿的法律依据,以及……那两笔境外资金流动的清晰证据链,都已经准备完毕,会在会议上作为主张我方诉求的核心支撑点提出。”
周志远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文件夹上那个刺眼的低价数字,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只淡淡说了一句:“效率不错。律师函呢?”
周志强掐灭了雪茄,走到书桌旁,拿起那份文件夹随意地翻了翻,嘴角噙着的那丝冰冷弧度扩大了些许:“给林妍的正式催告函和放弃股权通知书,措辞要让她读一遍就做噩梦的那种。明天一早,务必送到她手上。让她睁眼就能看见。”
“是,周总。”张律立刻应道,“措辞已经按照您之前的指示反复打磨过,具有极强的法律威慑力和心理压迫效果。送达方式会确保她本人签收。”
周志远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他看向窗外沉沉的、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泛着暗红色的夜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的笃定:“风暴要来了。那就让这风暴,把她手里那点东西,干干净净地……刮到我们指定的地方。”
无形的巨网,在黄浦江两岸同时加速收拢。群鲨嗅着血腥味,从不同的方向,亮出了森白的獠牙。茂悦顶层的温情假面,周氏庄园的冰冷算计,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撕咬,做着最后的准备。猎物林妍,被夹在中间,一边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一边是毫不掩饰的锋利铡刀。而她掌心那点冰凉,是身体本能的预警,还是绝望深渊里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