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顶级餐厅的华丽包厅内,衣香鬓影,水晶灯璀璨,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喜庆,而是一种越来越浓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微妙。
宴会已经开始超过半小时了。精致的冷盘几乎无人动筷,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但宾客们大多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时地、有意无意地瞟向入口处,或者看向今晚名义上的主角——周蓓,以及他身边那位盛装打扮、努力维持着温婉笑容的日本女孩樱井由美子,还有一旁看似镇定、实则眼底已有焦灼之色的樱井隆一郎。
最重要的两位客人——周志远先生和夫人,迟迟没有现身。
周蓓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表,手机捏在手里,几乎要攥出水来。他原本以为父母即便不同意,为了周家的颜面,至少也会来露个面,走个过场。只要他们来了,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面前,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这是他和他那位“未来岳父”赌的最大的一把。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入口处始终没有出现那两道熟悉而威严的身影。
开始的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清晰的低论。
“周董和周太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根本不打算来吧?” “我看悬,周董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不同意的事,谁能逼得了他?” “那这……这算怎么回事?周蓓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事,父母不来,这宴席……” “嘘,小声点……”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刺穿着周蓓的神经。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种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般的羞耻和愤怒涌上心头。他们竟然真的如此绝情!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樱井隆一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原本精心算计的局面正在彻底失控。周志远夫妇的缺席,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也扇在了所有到场宾客的脸上。这明白无误地宣告了周家对这场“订婚”的否定态度。
一些与周志远交情深厚、或者生意上极度依赖启航集团的老友和商业伙伴,开始坐不住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率先站了起来,走到周蓓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尴尬:“小蓓啊,我刚刚想起来,公司那边还有个紧急会议等着我主持,实在对不住,我得先走一步。替我……向周董问好。”他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今晚要接孩子下课……” “公司海外项目有个视频会议,时间快到了……” “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老毛病犯了,得回去休息一下……”
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层出不穷,宾客们纷纷找借口离席。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原本还算热闹的包厅,竟然变得稀稀拉拉,只剩下几个与周家关系不算最紧密、或者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年轻人,以及面如死灰的周蓓父女和脸色铁青的樱井隆一郎。
一场精心策划、试图逼宫的正名盛宴,最终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尴尬闹剧和社交笑话。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物、悠扬的音乐,此刻都成了无比刺眼的讽刺。
樱井由美子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樱井隆一郎则一言不发,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眼神阴鸷得可怕。
周蓓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羞愧、愤怒、失望、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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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极致的尴尬和死寂中,煎熬了几个小时。周蓓最终还是无法甘心,他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父母只是迟到了?或许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他走到角落,颤抖着手,拨通了庄园管家陈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隐隐的哭声。
“陈叔!”周蓓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委屈,“我爸我妈呢?他们为什么没来?!他们就真的这么不顾我的死活吗?!”
电话那头的陈叔沉默了几秒,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二少爷……先生和夫人,原本是准备去的。”
周蓓的心猛地一跳。
但陈叔接下来的话,将他瞬间打入冰窟:“但是,就在出发前,您舅舅张强先生打来紧急电话,说……说您外公在老家突然晕倒,送医院抢救了……情况非常危险……”
周蓓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陈叔的声音带着哽咽:“刚刚……刚刚老家又来电话……老爷子……没抢救过来……已经……过世了……”
“什么?!”周蓓如遭雷击,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外公……过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就在不久前……先生和夫人接到电话赶回浙江老家了……现在应该刚到没多久……”陈叔的声音充满了悲痛。
周蓓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外公……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偷偷塞糖给他吃的老人……没了?而他自己,却在干什么?在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孩,举办一场不被父母认可的、可笑的“订婚宴”,还在心里怨恨着父母的不近人情……
巨大的愧疚和突如其来的悲痛,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他刚才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此刻显得那么幼稚、可笑、甚至可耻!
就在这时,陈叔那边的电话似乎又有插线,他快速对周蓓说:“二少爷,我先接个电话,是大少奶奶打来的。” 他切换了线路。
周蓓浑浑噩噩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几分钟后,陈叔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很快:“二少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要立刻赶回张家村,我这就安排车和随行医生。您……您也赶紧回来吧!”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周蓓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机,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
“小蓓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由美子担忧地走过来,小声问道。樱井隆一郎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周蓓缓缓抬起头,看着由美子关切的脸,又看看樱井隆一郎,声音干涩而飘忽:“我外公……去世了……爸妈已经回老家了……我也得立刻回去……”
樱井隆一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错愕,有算计落空的失望,但也有一丝新的盘算。他立刻换上沉痛的表情,拍了拍周蓓的肩膀:“节哀顺变,小蓓君。这是大事,你应该立刻回去。由美子,你陪小蓓君一起回去,这种时候,他需要人支持。”他还想抓住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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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张家村。
这个平日里宁静的浙东小村庄,此刻被巨大的悲伤笼罩。张家的老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哭泣的声音。
周志远强忍悲痛,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和掌控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岳父的后事。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他亲自打电话,但并非通知所有亲戚都回来。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沉痛却清晰:“……丧事要办,但公司不能停。女眷们都回来,送爸最后一程。男丁,除了必要的,其他都留在岗位上。启航旗下所有公司,一切运营照旧,不能因为家事影响公事。”
于是,张晓云的堂姐张丽带着儿子张望赶回来了(张望神情肃穆,虽穿着便服,但挺拔的身姿依旧带着职业带来的干练)。张丽的丈夫王立新则留在上海公司坐镇。
张晓云的弟媳妇,作为集团总公司的财务主管,也被要求留在上海,确保集团资金流转万无一失。只有她弟弟张强,作为儿子,自然必须守灵。
张晓云的大堂姐春燕带着女儿回来了,女婿则被要求留守公司。
灵堂很快布置起来,哀乐低回。张晓云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哭得几乎昏厥,李桂香老太太更是悲痛欲绝,需要专人看护。周志远和周雨也换上孝服,在一旁守灵,接待前来吊唁的乡邻和亲友。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了老宅门口。脸色苍白、眼带血丝的周蓓,踉跄着下了车,他身后,竟然跟着同样一身素色衣服、神情怯怯的樱井由美子!
周蓓看到灵堂和母亲的惨状,愧疚和悲痛涌上心头,喊了一声“妈!”,就要扑过去。
张晓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小儿子,先是一愣,随即目光猛地扫到他身后那个刺眼的身影时,她原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她猛地推开想要扶她的周雨,指着由美子,声音因极度愤怒和悲痛而变得尖利扭曲,对站在一旁的周志远的助手嘶声道:“把她送走!立刻!马上把她送回上海去!!”
周蓓惊呆了,下意识地将由美子护在身后:“妈!你干什么?!由美子她是来……”
“你给我闭嘴!”张晓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来,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奔涌而出,“周蓓!你是不是嫌你妈命太长了?!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在你外公灵前你才甘心?!送走!给我送走!我不想看见她!你外公也不想看见她!送走!!”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的,充满了绝望和不容置疑的决绝。灵堂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蓓看着母亲悲痛欲绝、近乎疯狂的脸,看着周围亲友投来的或谴责、或不解、或冷漠的目光,再看看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由美子,他僵在原地,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无措。
周志远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寒意和命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力。
助手立刻上前,对由美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礼貌却不容抗拒:“由美子小姐,请吧。”
由美子脸色煞白,眼泪流了下来,求助地看向周蓓,又害怕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最终在无声的压力下,低着头,狼狈地、屈辱地跟着助手向外走去。
周蓓想追,却被周志远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灵堂里,只剩下张晓云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哀乐低沉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