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着陆小凤的伤口,刺骨的寒意和那诡异老妪的出现,让他体内的每一根弦都绷紧到了极致。但他脸上却缓缓漾开一丝笑意,仿佛在这阴曹地府般的暗河里遇到了老朋友。
“哦?”陆小凤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在这空旷的水面上荡开小小的回音,“想不到这地方还有迎客的船家?老婆婆,你这摆渡的价钱,想必不便宜吧?”
那舟上的老妪发出一种像是破风箱拉扯般的笑声,干涩而难听:“价钱?呵呵……对别人,自然要收取代价。但对陆小凤你……”她顿了顿,那双鬼火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陆小凤,尤其在他背后湿透、渗出血迹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老身可以破例一次。”
“哦?莫非我长得特别讨婆婆喜欢?”陆小凤笑道,身体却借着说话的机会,微微调整着重心,内力暗涌,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这老妪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太过诡异,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喜欢你?”老妪嗤笑一声,“老身只是不喜欢那些黑梅花的味道。臭得很。”
黑梅花!
陆小凤心头猛地一凛,但笑容不变:“婆婆也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活得久了,总能看到些脏东西。”老妪用长竿轻轻敲了一下岩壁,发出“哒”的一声,“上来吧。再泡下去,你伤口里的那点刀气,就该往骨头里钻了。到时候,灵犀一指怕是连筷子都夹不稳。”
她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伤口残留的刀气!
陆小凤不再犹豫。无论这老妪是敌是友,至少目前看来,她对自己似乎并无 immediate 的杀意,而且她对“黑梅花”明显流露出厌恶。这就足够了。
他划水过去,靠近那小舟。小舟极小,仅容两人勉强对面而坐,几乎没什么吃水深度,显然老妪体重极轻。
陆小凤湿淋淋地爬上小舟,船身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他坐在老妪对面,这才看清,那长竿并非用来划水,更像是一根探路的盲杖,但老妪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不似盲人。
老妪不再多言,长竿在岩壁上轻轻一点,这小舟便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水流推动般,悄无声息地向下游滑去,速度竟奇快无比。
陆小凤这才发现,这小舟的行进,似乎并非全靠水流,而是暗合某种奇特的韵律,老妪那看似随意的点竿,每每都在关键处借力或改变方向,避开水中暗礁,熟练得仿佛在这条黑暗的水道上航行过千百遍。
“婆婆怎么称呼?”陆小凤试着套话。
“泡在水里的骨头,要名字有什么用。”老妪漠然道,“你可以叫我‘舟娘’。”
“舟娘……”陆小凤咀嚼着这个名字,江湖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您认识龟孙婆婆?”
“那个嗜财如命的老猢狲?”舟娘哼了一声,“算是认识。她偶尔会从上面掉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下来,吵得老身不得清净。”她说着,用长竿随意指了指头顶的岩壁。
陆小凤恍然,龟孙婆婆的密道出口在井壁,而井底可能有时会掉落东西,甚至偶尔泄漏的声音,都会被这位长期生活在暗河中的舟娘知晓。龟孙婆婆或许知道水下有人,但未必清楚底细。
“那您可知她如今……”陆小凤试探道。
“死了,或者快了。”舟娘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被那些黑梅花缠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您似乎对西方魔教很了解?”
舟娘突然沉默了,只有长竿偶尔敲击岩壁的“哒哒”声在黑暗中回荡,节奏似乎加快了一些,显露出她心绪的波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更显沙哑:“了解?……嘿嘿……老婆子我只是……恨透了他们。”
最后一个“恨”字,她说得极轻,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水中,带着无穷的怨毒和寒意。
陆小凤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这种隐藏在黑暗水道里的神秘人物。
小舟在黑暗中无声疾行,七拐八绕,河道时而宽阔如厅堂,时而狭窄仅容一舟通过。陆小凤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最初的那段河道,进入了更复杂的地下水系。
终于,小舟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并非自然光,而是一种幽幽的、惨绿色的光芒,像是无数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又像是某种会发光的苔藓。
借着这惨绿的光线,陆小凤看到河道在此变得开阔,形成一个不大的地下湖。湖中心,竟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完全由嶙峋怪石和腐朽木头搭建而成的平台或者说……小屋?
小屋歪歪斜斜,一半在水上,一半打入岩壁之中,仿佛是从这黑暗水底生长出来的怪异蘑菇。那幽绿的光芒,便是从小屋的缝隙中透出来的。
舟娘的长竿轻轻抵住平台边缘,小舟稳稳停下。
“到了。”舟娘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在绿光映照下,更添几分鬼气,“上去吧。这里有药,有火,还有……几条相对安全的路。”
陆小凤没有立刻动身,他看着舟娘:“婆婆为何帮我?”
舟娘那双鬼火般的眼睛盯着他,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我说了,我讨厌黑梅花。而且……”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牙齿在绿光下白得瘆人。
“……我更好奇,被黑梅花这么‘看重’的陆小凤,到底能把这潭死水,搅得多浑。”
“说不定会把婆婆这清静地也搅没了。”陆小凤笑道。
“清静?”舟娘嗤笑,“这地方从来就没清静过。只有死寂……和等死。”
陆小凤收敛了笑容,对着舟娘郑重地拱了拱手:“不管如何,多谢婆婆援手之恩。”
舟娘摆了摆手,似乎不耐烦这些虚礼:“快上去处理伤口。记住,你最多只能待一晚。天亮前,必须离开。”
陆小凤不再多言,纵身跃上那摇晃不稳的平台。木头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回头望去,舟娘和她那叶小舟,已经无声无息地滑入身后的黑暗水道之中,消失不见,只有那“哒…哒…”的敲击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被流水声淹没。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陆小凤转过身,看向那扇散发着幽绿光芒的、低矮的木门。
门没有锁。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药草和腐朽气息的空气,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