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风裹着雪沫子钻进来,在石壁上撞出呜呜的响。
火堆烧得正旺,架在火上的陶罐咕嘟作响,刚煮熟的土豆裂开薄皮,混着烟火气的甜香漫过每个角落
—— 这是三天来公社唯一一顿像样的热食,陶罐边还堆着半袋冻硬的糠饼,那是守山口的弟兄们这几日的口粮。
秦狼突然动了。
他像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蹿起来,带着冰碴的军靴狠狠踹在火堆上。
木柴噼啪炸开,滚烫的土豆混着火星四溅,有块正好砸在孟瑶膝头,她慌忙去掸,衣角已被火星燎出个小洞,焦糊味瞬间压过了土豆香。
“陈烬你个狗娘养的!”
秦狼的刀 “噌” 地出鞘,寒光在昏暗的山洞里划了道弧线,最后稳稳指着陈烬。
他眉骨上那道在边军留下的刀疤,此刻在火光下拧成条狰狞的蜈蚣,每动一下都像要渗出血来。
“凭什么?” 他的声音粗得像磨过砂石,“老张那伙刚投来的软骨头,凭什么每人多分两个土豆?老子带着锋锐营在山口冻了三天三夜,睫毛上的冰碴能当刀子用,就配啃这能硌碎牙的糠饼?”
陈烬猛地站起来,藏在怀里的赤火手记撞到石壁,发出声沉闷的钝响。
他盯着秦狼握刀的手
—— 那手上还有昨天埋设陷阱时被荆棘划的血口子,此刻正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
“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烬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李敢的人离鹰嘴崖只有十里地,老张带的那二十七个,有十八个是带伤的百姓,昨天刚从李敢的屠刀下逃出来,孩子都快饿死了 —— 你要跟他们抢一口吃的?”
“抢?” 秦狼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子,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去年冬天在断粮谷,你说‘公社里人人有份,不分先来后到’!现在倒好,把那些软骨头当祖宗供着!老子告诉你陈烬,这仗不用打了,早晚得被你这假仁假义败光!”
“你闹够了没有!”
陈烬猛地抓起地上的柴刀,刀柄被他攥得发白,指节突突地跳。
他想起去年大雪,秦狼在雪堆里抱着个快冻僵的孩子,自己嚼着雪块把仅存的半块干粮喂给孩子;想起秦狼第一次见到土豆时,咧着嘴说 “这玩意儿要是能让弟兄们顿顿吃饱,老子把命卖了都值”。
“秦狼,” 陈烬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疼,“别忘了是谁当时收留的你!那年你在并州被军官克扣军粮,是谁让你和你弟兄们活下来的。”
“活下来让老子当你的狗?”
秦狼突然挥刀,不是砍向陈烬,而是劈向旁边的木桩。
“咔嚓” 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应声断裂,木屑飞溅在赵柱脸上,那孩子吓得一缩脖子,手里的炭笔 “啪” 地掉在地上,在记录分粮的竹简上划出道歪扭的黑痕。
秦狼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洞顶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老子在边军当百夫长时,手下管着五十号弟兄!你陈烬那时还不知道在哪啃泥巴!现在倒好,敢拿着你的破规矩教训起老子了?”
石夯一直蹲在角落擦木矛,此刻猛地握紧了矛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从没见过陈烬和秦狼红过脸
—— 秦狼虽暴躁,却最服陈烬的 “规矩”;陈烬虽冷静,看秦狼的眼神总带着兄弟的热乎气。可现在,一个拔刀,一个握刀,中间的空气像冻住的铁块,硬得能硌出血来。
“既然你觉得委屈,”
陈烬的声音突然冷得像洞外的风雪,他慢慢松开柴刀,任由它 “当啷” 落在地上,“现在就可以走。公社的门,来者自愿,去者自由。”
“走就走!” 秦狼突然收刀回鞘,反手抓起陈烬脚边的柴刀。那刀刚从火边捡来,还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却像没察觉,寒光一闪就往自己左臂砍去。
“噗嗤 ——”
血珠喷溅出来,有的落在满地的土豆上,有的溅在陈烬的草鞋上,红得刺眼。
孟瑶尖叫着扑过去想捂伤口,却被秦狼狠狠一脚踹在肩头,踉跄着撞在石壁上,疼得眼圈都红了。
“秦大哥!”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疯了吗?”
秦狼根本没看她,只用没受伤的右手捂着流血的胳膊,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冻土上积出小小的血洼。他瞪着陈烬,骂骂咧咧地往洞口走,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个歪歪扭扭的血印。
“陈烬你给老子记着!”
他的声音被洞外的风雪撕得粉碎,“老子这就去投李敢!他早就许了老子千夫长的位置!你这破公社,老子迟早带人踏平!哦对了,你那些宝贝陷阱 —— 鹰嘴崖的滚石机,黑风口的绊马索,老子闭着眼都能摸透!等着瞧!”
洞口的风雪卷着他的骂声,像头野兽般吞了进去,渐渐远了。
陈烬望着地上那道蜿蜒的血痕,从火堆边一直延伸到洞口,像条红蛇。他突然弯腰捡起个沾血的土豆,指尖在温热的血珠上捻了捻,那血还带着秦狼的体温。
“他走了……” 孟瑶捂着被踹疼的肩膀,声音发颤。
她知道秦狼的性子,狠起来连自己都砍,这次怕是真伤了心。
“没走。” 陈烬把土豆塞进嘴里,滚烫的淀粉烫得舌尖发麻,他却慢慢嚼着,眼神亮得惊人,“他得把陷阱图‘献’出去才行。”
石夯突然 “哦” 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说:“我去加固鹰嘴崖的滚石。” 他猛地站起身,木矛在地上顿了顿,“那里的机括早就该换了,正好让秦兄弟‘漏’得真些。”
—— 他比谁都清楚,鹰嘴崖的滚石机是秦狼亲手造的,哪根绳子该松,哪块石头该动,秦狼闭着眼都能说出来。
赵柱捡起地上的炭笔,小跑到刻着太阳图案的石壁前。
那太阳是陈烬画的,说 “赤火就该像太阳,照着每个人”。
孩子踮着脚,在太阳旁边画了把歪歪扭扭的刀,刀身上仔细地画了个小小的红点,像滴凝固的血。
“秦大哥会回来的。”
他笃定地说,小脸上沾着炭灰,却异常认真,“他砍自己的时候,眼睛盯着黑风口的方向 —— 那里才是真陷阱。”
陈烬望着那把带血的刀,突然想起昨夜。秦狼蹲在火堆边,把根燃烧的木棍按进雪地里,直到火星灭了才说:“李敢那狗东西,最信叛徒的投名状。”
那时陈烬没接话,只往他手里塞了个热土豆。
原来,有些忠诚,注定要裹着血和骂名,在风雪里走一遭。
陈烬望着洞外漫天的大雪,轻轻吐出嘴里的土豆皮,舌尖的灼痛感还在,却让他觉得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