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社仓结算日”的想法,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远超孟瑶的预料。
公告贴在社仓外的木板上,由识字的人大声念出:每月最后三日,社员可自愿将手中暂不需用的赤火币,存入社仓。
社仓登记在册,不仅保证随时可取,每月还会额外支付存入数额一成的“保管利息”(以工分或未来可兑付的赤火币形式记录)。
起初,村民们是疑虑的。
“把钱币交给社仓?虽说公社信誉好,可这……”
“利息?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别是糊弄人的吧?”
李老栓蹲在社仓门口的石头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怀里揣着省吃俭用攒下的五个整币,那是他预备着给狗娃扯布做冬衣,以及万一家里有人头疼脑热应急用的。交给社仓?他舍不得。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刘四。
他如今是民兵队的骨干,干劲十足。
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哗啦一下倒在孟瑶的记账桌上,里面竟有十几个赤火币,还有些零散的辅币。
“存!”他嗓门洪亮,带着对公社毫无保留的信任,“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币放着也是放着!存在社仓,还能给公社添点力气,还能生小币,这等好事为啥不干?”
孟瑶仔细清点,登记,然后拿出一张特制的麻纸凭据,上面写明了存入数额、日期,并加盖了社仓专用印和序列号,撕下一半交给刘四:“四哥,收好这半张凭据,将来取币时,需得两半对上,数目无误才行。”
刘四接过那半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仿佛揣着的不是纸,而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有人带头,观望的人便开始心动。
狗蛋娘犹豫了半晌,也存入了两个币:“俺……俺想给狗蛋攒着,将来或许能送他去公社学堂识几个字……”
赵铁匠将近日打铁盈余的币也存了大半:“公社要是真能凑笔大钱,买些好铁料回来,俺就能打更好的家伙事,大伙儿干活也利索!”
如同细流汇入洼地,社仓的“储币”渐渐多了起来。孟瑶的账本上,记录下一笔笔沉睡的资金被唤醒、聚集。
月末,陈烬、孟瑶、秦狼以及被推选出来的几位社员代表(包括李老栓和刘四)齐聚社仓。
孟瑶将账册摊开:“本月社员共存入了 价值为三百个‘标准工’的赤火币。”这个数字让在场的人都吸了口气,这意味着一大笔可动用的集体财富。
陈烬目光扫过众人:“聚流已成,当思如何渠灌良田。诸位议议,这笔钱,用在何处最能福泽全社?”
众人七嘴八舌。
有说该多买粮种扩大种植的;
有说该添置几头大牲口省人力的;
刘四嚷嚷着该打造更多刀枪弓箭;
李老栓则小声提议:“要是……要是能请个会看牲畜病的郎中来看看就好了,村里好几家的猪崽都不精神……”
最终,陈烬综合各方意见,定下方案:
主要部分(二百二十工),用于组建一支“远行采买队”,前往百里外更大的集镇甚至郡城,购买优质粮种(尤其是耐寒抗旱的新品种)、急需的药材、几匹好骡马、以及一批上好的铁料。
剩余部分(八十工),用于临时聘请一位懂兽医的先生,并添置一批公共农具。
远行采买,风险巨大。
路途遥远,匪患未清,且外界对“赤火公社”这等新生事物是何态度,犹未可知。
秦狼当即表示要亲自带队,并挑选十名最精悍的民兵护送。
孟瑶负责核算资金,将社仓储存的赤火币,部分兑换成便于携带的粮食和外界可能认可的少量铜钱(从之前剿灭赵大户和山贼所得),大部分则依然依靠赤火币本身
——他们打算尝试用赤火币直接与那些可能与公社有潜在交换意向的商队或村落进行交易,这是对赤火币信用的一次向外延伸的重大考验。
采买队出发那日,全村人都来送行。
五辆骡车(其中两辆是公社新添的)装载着口粮、货物和希望。秦狼一身劲装,环首刀擦得雪亮。队员们精神抖擞,他们都明白此行关系重大。
陈烬将一面绣着“赤火”字样的小旗交给秦狼:“一路谨慎,以安全为要。换不到东西不要紧,人要全须全尾地回来。这面旗,或许能让你们遇到朋友。”
孟瑶则仔细核对完最后一遍货物清单和资金,对秦狼低声道:“若遇险情,保人弃货。币没了,我们可以再印,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骡车吱呀呀地驶出村口,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
村民们的心,也仿佛跟着那车队一起,悬在了半空。
希望,第一次以如此具体而遥远的形式,系在了一支小小的车队上。
他们带走的,是全村人劳动凝结的赤火币;他们能否带回种子与希望,决定了这新生的金融体系能否真正扎下深根。
日子在期盼与忐忑中一天天过去。
社仓依旧每日运转,存入取出的业务仍在进行,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关注着村口的方向。
李老栓甚至每天收工后,都会特意绕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朝着远方望上一会儿。
他怀里,那五个币最终还是存进了社仓,换回了半张轻飘飘的凭据。
他现在每天都要摸一摸那凭据,仿佛那纸片能给他带来好运,能让远行的队伍平安归来。
聚流成渠,渠通远方。
这第一次主动的经济远征,如同卫星社伸出的一根触角,试探着外部世界的温度,也丈量着自身信用所能到达的边界。
风从山外吹来,带着未知的气息。乱石村在等待,等待一场关于信用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