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的夏夜闷热难当,司空府的书房内,烛火在冰鉴的寒气中摇曳不定。
司马懿独自坐在案前,手中那份《生产关系决定论》已经被他反复研读了整整三个时辰。
\"见物不见人,见数不见制......\"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竹简。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急促踱步。
\"不对,这说不通......\"他对着空荡的书房争辩,\"若是制度使然,为何历代变法皆难持久?若是人力可胜天,为何盛世之后必有饥荒?\"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文中那句\"北疆每人得粮反增六成,曹境每人得粮反减三成\"时,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日后,曹操召集心腹商议对策。
\"仲达,\"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人口论》似乎......不太管用啊。\"
司马懿强自镇定:\"丞相,陈烬所言不过巧言令色。北疆地广人稀,自然......\"
\"地广人稀?\"程昱冷笑着打断,\"据细作所报,北疆人口密度已是兖州三倍。仲达,你的数据似乎有误啊。\"
司马懿额头渗出细汗:\"即便数据有差,其理不变。若放任人口滋长......\"
\"够了。\"曹操抬手制止,目光如刀,\"昨日收到密报,颍川七位名士举家北迁。他们临走前说......\"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重复,\"'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公社来了能吃饱'。\"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司马懿感到所有目光都刺在他身上。
\"仲达,\"曹操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的'天道',似乎敌不过陈烬的'人道'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司马懿踉跄后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他第一次在智谋交锋中感到如此无力——不是输在机巧,而是输在道理。
\"退下吧。\"曹操背过身去,\"好好想想,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走出司空府时,司马懿的脚步有些虚浮。夜风吹过,他忽然想起今早儿子司马师天真地问:\"父亲,为什么我们家的粮仓总是满的,街上的乞丐却越来越多了?\"
当时他厉声呵斥了儿子,此刻却觉得那个问题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回到府中,他独自坐在黑暗里,任由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桌上还摊着未写完的《辩陈烬书》,墨迹已干。
\"难道......真是我错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狠狠地掐灭它,\"不,不可能。治国不是儿戏,仁慈只会酿成大祸。\"
可是,北疆那些活生生的数据,那些亲眼见证的士子,还有丞相那句\"天道敌不过人道\",像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
这一夜,司马懿书房里的油灯,第一次亮到了天明。
邺城,太学明堂内的辩论已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年轻学子们面红耳赤地争论着,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
\"诸位请看这组数据!\"一个青衫士子激动地展开绢帛,\"北疆实行均田制后,每亩产量从一石二斗增至一石八斗。这说明什么?说明根本不是天地生财有数,而是制度束缚了人力!\"
对面一位老儒生颤巍巍地站起身:\"荒谬!陈烬此论,是在动摇治国根本!若是人人都要均田,纲常何在?礼法何存?\"
\"礼法?\"年轻士子冷笑,\"饿殍遍野之时,礼法可能充饥?\"
这样的争论正在曹魏境内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在许昌的书院里,年轻学子们偷偷传阅着《生产关系决定论》的手抄本;在洛阳的茶肆中,商贾们私下比较着北疆与曹境的粮价;就连一些世家大族的祠堂内,也出现了父子反目的场面。
最让保守派心惊的是,连一向稳重的荀氏子弟也开始动摇。荀彧的侄子在一次诗会上公然说道:
\"司马公的《人口论》,看似深奥,实则将底层人视同牲畜。陈烬的学说,才是经世济民的真学问。\"
这话很快传遍士林,引发了更激烈的分裂。
以陈群为首的保守派联名上书,要求严惩\"离经叛道者\"。而以杨修为首的新锐派则暗中联络,认为\"北疆之道,或许才是出路\"。
一天夜里,十几个年轻士子聚在邺城郊外的竹林里秘密议事。他们都是各地世家的子弟,却都被北疆的见闻所震撼。
\"我亲眼所见,\"一个刚从北疆回来的年轻人低声道,\"那里的农夫会在夜校读书,工匠能参与工坊管理。这才是《礼记》中'天下为公'的真义!\"
\"可是家父说这是乱法...\"另一个士子犹豫道。
\"乱的是哪个法?是让百姓饿死的法吗?\"
这场争论最终惊动了曹操。校事府呈上的密报显示,三个月来,已有近百名士子偷偷北逃。
更严重的是,一些地方官员开始阳奉阴违,对北疆商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操召集心腹商议时,场面格外尴尬。司马懿坚持要严厉镇压,程昱却提醒:\"若是连士人都开始怀疑我们,这江山还坐得稳吗?\"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荀彧。这位向来稳重的谋臣在病榻上对前来探视的曹操说:
\"明公,臣近日总在想...或许我们真的错了。治国之道,终究要以民为本啊。\"
雨夜中,一群年轻士子悄悄渡过黄河。为首的青年回望南岸,轻声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或许才能实现圣贤所说的王道。\"
而在他们身后,邺城的太学里,保守派正在焚毁所有能找到的北疆文书。跳动的火光中,老儒生们愤怒的叫骂与年轻学子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这场始于理论的分裂,正在撕裂曹魏统治的根基。当士人开始怀疑,当精英开始流失,再坚固的城池也难逃倾覆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