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亦是南明弘光元年的十月,北地的寒风如同从九幽深处席卷而来的利刃,较之往年更早地肆虐于中原大地。风声凄厉,卷起枯黄的落叶与沙尘,仿佛为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奏响哀歌。肃杀的秋意不仅凝结在草木霜华之间,更弥漫在每一个喘息的生命心头——酷烈的战火,随着这阵早来的寒风,再次燎原。
在初步稳定了东部战线后,清军这头磨砺了爪牙的巨兽,终于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兵分两路,一路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西,猛扑大顺政权的心脏——西京及陕北重镇延安;另一路则如洪流南下,剑指长江中游的战略枢纽襄阳,意图进一步挤压南明已然逼仄的生存空间。
西线的战况,尤为惨烈,堪称血肉磨盘。
清军西路主力由肃亲王豪格、贝勒尼堪统领,挟新胜之威,军容鼎盛。更令人心悸的是,军中装备了大量由那位“天降奇才”张晓宇改良的火器。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伴随着隆隆炮车与异兽般的新型火器,清军浩荡荡而来,铁蹄踏在干涸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不安的回响。
面对如此强敌,大顺皇帝、明军虎贲军第八路军统帅李自成,亲自坐镇西京。他身着沉重的甲胄,屹立在西京那饱经风霜的城头,目光如炬,扫视着远方逐渐逼近的尘埃。他的身边,除了忠诚的顺军老营将领,还有两位特殊的人物——前来支援的、由孙可望、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军(明军四川新编第四军)残部。昔日互为寇仇的“流寇”与“官军”,在国难当头的时刻,摒弃前嫌,携手御侮。李自成与孙、李二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力度传递着无需言表的决心:他们面对的是共同且更为凶恶的敌人,华夏存亡,在此一战。
战斗首先在渭水平原和周边的黄土高坡上激烈展开。顺军与大西军的将士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与顽强的斗志。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挖掘了纵横交错的壕沟,构筑起层层叠叠的土木壁垒。当清军的号角响起,顺军骑兵依旧发挥着他们传统的优势,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在己方老旧火铳稀疏的、如同爆竹般的掩护下,一次次发出震天的呐喊,悍不畏死地冲向清军严整的阵型,试图冲破那令人胆寒的火枪阵列。
步卒们则紧握着手巾的长矛、大刀、狼牙棒,瞪圆了双眼,死死守住城头、隘口。每当清军凭借火力掩护攀爬而上,迎接他们的便是残酷至极的白刃战。刀锋入肉的声音,垂死者的惨嚎,兵刃撞击的锐响,混杂在一起,奏响着冷兵器时代最后的悲壮乐章。
然而,勇气与意志,终究难以完全弥合时代的鸿沟。清军阵列中,那些被张晓宇称为“滑行炮”的早期人力坦克,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虽然行动迟缓笨拙,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噪音,却为清军提供了稳定的前沿火力点。它们发射的尖头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精准地落入顺军的土木工事中,“轰隆”巨响之后,便是木石飞溅,残肢断臂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刚刚还坚固的壁垒瞬间化为齑粉。
更令人绝望的是来自空中的打击。改良后的“火风筝”如同不祥的鸦群,在风力作用下掠过天空,投下的燃烧弹和开花弹,将顺军阵地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浓烟滚滚,烈焰炙烤着空气,许多士兵来不及反应便被吞噬,焦糊的气味令人作呕。
而最如同死神镰刀的,是那些架设在特制木架上的“百发连铳”。它们并非真正的机枪,而是通过复杂机械实现快速连续发射的排枪或多管火铳。操作它们的清军士兵面无表情地装填、发射,硝烟从铳口连绵不断地喷出,形成一道道致命的火网。弹雨如泼水般倾泻,冲锋的顺军骑兵,即使侥幸躲过了炮火,冲近到可以看见敌人面孔的距离,却在这密集的弹幕下成排倒下。战马悲鸣着栽倒,骑士摔落尘埃,鲜血瞬间染红了枯黄的草地和焦黑的土地。
战场上,硝烟弥漫,遮天蔽日,使得秋日的阳光也变得昏暗无比。曾经孕育生命的肥沃田野,如今只剩一片焦黑,散落着破碎的兵器和无法辨认的残骸。村庄化为断壁残垣,兀自冒着缕缕青烟。倒下的将士们的鲜血,浸透了黄土,在夕阳残照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沉褐色。伤者的哀嚎与战马的悲鸣此起彼伏,却又很快被更猛烈的爆炸声和如同爆豆般的铳炮声所淹没。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浓重的血腥味以及皮肉、木材烧焦后的糊臭,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李自成站在西京城头,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最精锐的老营骑兵,那些跟随他转战南北、百死余生的兄弟,在付出惨重代价终于冲近敌阵后,却在那如同毒蛇信子般吞吐的连铳火网下,如被割倒的麦秆般纷纷落马。那一刻,他坚毅如山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深重得化不开的阴影与痛苦。孙可望与李定国虽奋力作战,凭借出色的战术素养和灵活性,屡次试图侧击清军,甚至在局部取得了一些小胜,但在敌人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这些努力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仅激起些许涟漪便消失无踪,而自身的伤亡却在持续不断增加。
坚守了约半月之后,西京外围防线相继被突破,高大的城墙也在持续不断的、如同重锤敲击般的炮击下,出现了多处巨大的豁口和坍塌。砖石崩落,露出里面夯土的芯子。眼见大势已去,城内粮草弹药也将告罄,为了保存最后的力量,以期将来,李自成不得不忍痛下达了那个艰难的决定——放弃经营已久的西京。
撤退的过程混乱而悲怆,将士们搀扶着伤员,回头望着陷入火海与浓烟的都城,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泪水。几乎在同一时间,北面的重镇延安,也在清军不分昼夜的猛攻下,宣告陷落。曾经席卷半个中国、逼死大明崇祯皇帝的大顺政权,如今失去了它的都城和最重要的根据地,被迫迁往更为偏僻、贫瘠的凤翔府,形势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南线的襄阳战场,同样承受着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清军南路以豫亲王多铎为主帅,英亲王阿济格、贝勒博洛等悍将辅佐,麾下尽是百战精锐,目标直指南明长江防线的上游关键,素有“铁打的襄阳”之称的古城。南昌的弘光朝廷对此不敢有丝毫怠慢,皇帝朱由崧连续下旨,几乎是掏空了家底,调动了所能调动的几乎所有名将和兵力前往增援。黄得功、陈子龙、朱常淓、张名振、杨廷麟、何腾蛟、堵胤锡……这一连串的名字,代表着南明所能集结起来的一时之选,汇聚了忠诚、勇气与残存的希望。各路明军云集襄阳内外,旌旗招展,号令分明,试图凭借坚固的城防和汉水天险,构筑一道阻挡清军南下的血肉长城。
襄阳攻防战,比西线更加持久,也更加残酷。明军的装备相较于顺军要优良一些,并且拥有水师控制汉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后勤补给和侧翼安全。然而,在清军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面前,这些优势被极大地削弱了。
尤其是一种被清军称为“飞机”的载人滑翔器首次大规模投入实战。这些由坚韧油布、竹木框架构成的奇特造物,借助风力或从高处斜坡滑翔而下,不仅能向城内投掷爆炸物和燃烧弹,更撒下了携带瘟疫的跳蚤或沾染了天花病毒的物品。尽管留在南京的李大坤凭借穿越者的知识,与戚睿涵及太医院的官员们紧急研制出了牛痘疫苗和一些简易的防护服、口罩,并尽力配发给前线部队,减少了瘟疫造成的非战斗减员,但面对直接的爆炸冲击和清军偶尔使用的、成分不明的毒气烟雾,这些防护措施的效果依然有限。
守城明军进行了可歌可泣的英勇抵抗。靖国公黄得功身先士卒,甲胄上满是血污,亲自挥舞大刀守在城墙缺口,多次带领敢死队将登城的清军砍杀下去,自身亦多处负伤,却半步不退。兵部给事中陈子龙不仅参与军务筹划,更组织城中士子、青壮百姓协同守城,搬运滚木礌石,抢救伤员,展现了文人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气节。外围的各路援军,如张名振、杨廷麟等部,也不断袭扰清军粮道和后方营地,试图减轻城防压力。
城墙上下,尸积如山,层层叠叠,血液顺着城墙缝隙流淌,汇入下方的汉水,将一段江面都染成了诡异的淡红色。清军动用了巨大的攻城锤撞击城门,挖掘了数条地道试图透城而入,均被守军以火攻、地听等方式及时发现并挫败。战斗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双方在每一段城墙、每一条街巷进行反复争夺,生命在这里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
然而,持续的炮火猛烈地削弱着看似坚固的城墙,不断的消耗战更是磨损着守军本就不甚坚定的意志和宝贵的兵力。最终,在坚守了近一个月后,襄阳城内粮草渐尽,火炮的弹药也所剩无几,而清军的攻势却未有丝毫减弱。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清军发起了总攻。他们使用了大量的“爆破筒”——内填火药的粗长竹木或铁管,密集地放置在城墙根部。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中,数段饱经摧残的城墙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高达数十丈。早已蓄势待发的清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缺口处汹涌而入。
城内守军与清军展开了最后的、绝望的巷战。黄得功、陈子龙等人皆身陷重围,力战不屈。但寡不敌众,襄阳这座屹立多年的雄城,最终还是在一片血火中陷落了。
西京、延安、襄阳的接连失守,如同三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位抗清志士的心头,带来了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坏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传到了暂驻凤翔府的大顺朝廷行在。
所谓的行宫,不过是凤翔府衙稍事修葺而成,显得简陋而压抑。殿内,炭火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败退而来的将领们衣衫褴褛,甲胄残破,身上带着血污和硝烟的痕迹,他们带来的不仅是伤亡惨重的消息,更有对清军那种种闻所未闻的强大火器的深深忌惮与无力感。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部分文武官员中悄然蔓延,窃窃私语声中,甚至能听到“天意如此”、“难以抗衡”的论调。
然而,在这片令人沮丧的黯淡氛围中,从南京赶来协调联合作战、并带来防疫物资的戚睿涵,却并未陷入绝望。
在凤翔府临时安排给他的一处僻静院落里,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脸庞。桌上摊开着一幅简陋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地图。董小倩默默地为他添上一杯热茶,看着他紧蹙眉头对着地图沉思,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
“睿涵,”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西京丢了,延安丢了,现在襄阳也……局势是否已经……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的话语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词,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戚睿涵闻言,缓缓抬起头。灯下,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连日奔波、忧心战局留下的痕迹,但那双眸子的深处,却并无慌乱与颓丧。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董小倩微凉的指尖,传递着一份温暖与坚定。
“小倩,”他的语气平稳而有力,如同磐石,“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眼前的局势,确实艰难无比,可以说是我们自起兵抗清以来,所面临的最严峻时刻。清军势头正盛,火器犀利,连战连捷,这些都是事实。”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辽东直到湖广:“但是,你看——清军虽看似不可一世,但其战线已被拉得极长,如同一条绷紧的链条。从他们的老巢辽东到北京,再到新占领的山西、河南、山东大部,如今又延伸至陕西的西京、延安,湖广的襄阳。维持如此漫长的战线,需要消耗巨量的粮草、银钱和兵力。他们每占领一地,就需要分兵驻守,弹压地方,实际上能用于继续进攻的机动兵力,是在不断减少的。这就像一个人张开了太大的嘴巴,想要一口吞下整个蛋糕,却难免会噎住,甚至会撑破自己的肚皮。”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深入分析,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坚定彼此的信念:“反观我们,虽然暂时失利,损兵折将,丢失要地,但抗清的根基尚未完全动摇。大帅已安全转移至凤翔,陕甘之地虽然残破,但地域广阔,尚有回旋余地,可以依托地形与清军周旋。南明方面,虽然丢了襄阳,长江上游门户洞开,但江南核心的富庶之地仍在,水师主力犹存,各地勤王之师仍在不断集结。福建的郑氏集团虽然态度暧昧,但毕竟尚未完全降清,是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
他的手指重点在南京和沿海区域点了点:“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今有了初步应对瘟疫和毒气的方法。李大坤他们在南京的努力没有白费,牛痘的推广和防护知识的传播,使得清军试图利用瘟疫制造恐慌、瓦解军民的这一最不义、最恶毒的武器,效果已经大打折扣。这保住了我们最宝贵的人力资源。”
接着,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冷峻:“至于张晓宇的发明,那些‘滑行炮’、‘火风筝’、‘百发连铳’,再厉害,也需要庞大的后勤体系和高昂的资源来支撑。清廷以异族入主中原,统治基础远未稳固,其内部,满洲贵族与汉官之间的矛盾,八旗内部的权力倾轧(如多尔衮与豪格),以及占领区内此起彼伏的抗清起义,都如同暗流涌动。如此穷兵黩武,不顾民生凋敝强行维持战争机器,他们能支撑多久?其内部矛盾总有爆发的一天。”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他想起了记忆中那场伟大的、以弱胜强的战争中所提出的“持久战”理论,虽然时代背景、具体条件截然不同,但一些战略层面的原理是相通的——比如利用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不断消耗敌人,等待敌我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转变。
“战争的最终胜负,”戚睿涵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从来不仅仅取决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双方综合力量的消长,在于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能更好地解决自身问题,抓住对方的破绽。清军看似强大,实则如同一个不断被吹胀的气球,外表光鲜,内部压力却在持续增大,终有极限。而我们,只要坚持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断在运动中消耗他们,在防御中积蓄力量,等待其内部出现问题,或者我们自身通过仿制、改进,乃至找到克制其火器的新战法,战略的转机,必然会出现。”
他看向董小倩,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你看,此前我们不是没有过胜利。守卫南京的战役,我们挫败了清军的第一次大规模渡江企图;东南沿海,郑芝龙、张家玉他们不也刚刚击退了红毛夷(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骚扰,稳固了后方?这些都说明,清军并非不可战胜的神话。依我看,最困难的战略防御阶段虽然尚未完全过去,清军仍保持着强大的攻势,但战略相持的阶段,其曙光已经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了。清军这般不顾后果、肆无忌惮地消耗其国力和民心,他们的‘好日子’,恐怕也不会太长了。”
戚睿涵这番抽丝剥茧、既有现实分析又有长远展望的话语,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洞穴中,点亮了一盏虽然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的油灯。光芒虽然不足以照亮整个洞窟,却足以驱散眼前的迷雾,指引前进的方向,给予绝望中的人以宝贵的希望。董小倩看着他坚定而睿智的侧脸,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的不安与惶恐渐渐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坚定的信任,以及愿与他并肩战斗、直至黎明的决心。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了。无论多难,我们一起走下去。”
与凤翔府那种凝重中孕育着希望与决心的气氛截然相反,此时的北京城,却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喧嚣与狂欢之中。
紫禁城,金碧辉煌,在秋日的阳光下更显威严。然而,这份威严之下,却弥漫着一种征服者的骄矜与浮躁。摄政王多尔衮志得意满,虽然未能一举擒杀南明伪帝或李自成,但西取西京、延安,南夺襄阳,拓地千里,将大清的战旗插遍了中原腹地,这无疑是他摄政以来,也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又一重大武功,足以载入史册。
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和封赏仪式。文武百官,满洲亲贵,蒙古藩王,汉军旗将领,济济一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多铎、豪格、阿济格、鳌拜等统兵亲王、贝勒、大将依次受到嘉奖,赏赐的金银帛缎堆积如山,属下将士也各有升迁,整个朝堂之上弥漫着一种亢奋的喜悦。
然而,在众多受赏的功臣中,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一些传统满洲武将内心复杂的,却是一个并无显赫官爵和战功的汉人——张晓宇。
多尔衮特意将张晓宇召至御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洪亮的声音高度赞扬了他:“张晓宇匠心独运,聪慧绝伦,所制诸般火器,如‘滑行炮’、‘百发连铳’、‘火风筝’等,实乃国之利器,克敌制胜,功莫大焉。此番西线、南线之捷,尔与有功焉!”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福临,虽然年幼,却也依照多尔衮事先的安排,用稚嫩的声音给予了丰厚的赏赐——黄金千两,帛缎五百匹,宅邸一座,并特授其工部郎中衔,虽无实权,却地位超然,可随时觐见奏对。
张晓宇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深深叩首谢恩:“臣张晓宇,叩谢皇上、摄政王天恩!臣必当竭尽驽钝,精益求精,以报天恩!”他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恭与感激,但低垂的眼帘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一股难以抑制的得意与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感受到周围那些原本或许对他这个“幸进”汉人不屑一顾的满洲贵族们,此刻投来的目光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审视、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拉拢之意。
权力,认可,还有那种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掌控他人生死、影响战局走向的快感,如同最醇的美酒,将张晓宇深深陶醉。他更加确信自己穿越后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有依附最强的势力,掌握最直接的力量,运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和价值,才能将那个处处与自己理念不合、总是站在道德高地的戚睿涵,以及他所维系的那套所谓的“民族大义”、“人性良知”,彻底踩在脚下,证明谁才是对的,谁才能笑到最后。
庆功宴的喧嚣过后,真正的决策在更为核心的圈子里进行。多尔衮在武英殿单独召见了张晓宇、大学士刚林、祁充格,以及几位心腹议政大臣。
殿内烛火通明,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气氛不复太和殿的轻松,变得凝重而专注。
“摄政王,”大学士刚林首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的提醒,“东西两线虽捷报频传,战果辉煌,然南明伪帝朱由崧遁走南昌,依旧号令江南;李闯残部窜踞凤翔,陕甘未靖。此二者皆未根除,实乃我心腹之患,不可不虑。”
多尔衮微微颔首,他身着常服,但眉宇间的威严与锐气丝毫不减。他踱步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刚林学士所言极是,”多尔衮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天下未定,岂可因一时之胜而高枕无忧?现今西线,豪格、尼堪已占绝对优势,李闯残部惊魂未定,元气大伤。可令他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步清扫陕甘残敌,不必急于求成,以免孤军深入,反被所乘。”
他的手指猛然下移,重重地点在长江中游的一个巨大标识上,语气也随之变得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趁南明新败,襄阳失守,其举国上下士气低落,惶恐不安之际,继续向南,给予其致命一击。决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他的指尖牢牢按住那个点——“武昌,九省通衢,扼控长江。此地若在我手,则江南门户洞开,长江上游尽为我所掌控。届时,我大清水陆并进,顺流而下,伪明小朝廷盘踞的南昌、南京,将无险可守,如同我囊中之物!”
说完这番战略构想,多尔衮蓦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臣僚队列稍后位置的张晓宇,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殷切期望:“张爱卿,成就此千秋功业,你的那些奇思妙想,还需更进一步,精益求精。尤其是那载人‘火风筝’,在襄阳之战已见奇效,扰敌心神,毁敌设施,传播……嗯,制造混乱,功不可没。但本王觉得,此物尚需完善,其飞升高度、载重、航程乃至投弹准头,都还有提升余地。而且——”
他略作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火风筝’之名,用于不载人投掷之物尚可。此等可载人飞天、凌空俯瞰、择机投弹之神物,当有一个更显其威能、更符合其身份的新名称!”
张晓宇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良久。听到多尔衮垂询,他立刻顺势躬身,恭敬而清晰地答道:“回禀摄政王,此物凭借风力与气流滑翔,亦可通过绳索、尾翼等人力初步控制方向,虽不及飞鸟翱翔般自如,却已具凌空飞渡、执行军务之能。臣以为,可参照‘机器’、‘器械’之意,称之为‘飞机’,取‘凌空飞行之机械’之意。”
“飞机?”多尔衮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精光一闪,品味着其中的意味,随即抚掌道:“好,凌空之机,恰如其分。简洁明了,又显其能。传令下去,日后我大清军中,不载人之火器仍沿用‘火风筝’旧称,而此等载人飞天、执行军务之神物,统称为‘飞机’!”
定下名称,多尔衮的气势更盛,他回到主位,下达了明确的命令:“张爱卿,着你督造署全力督办,改进此‘飞机’。要让它飞得更高、更稳、更远,载得更多,投得更准。需要什么匠人、物料,尽管开口。同时,各类火铳、火炮,尤其是那‘百发连铳’的射速与可靠性,‘滑行炮’的机动与防护,亦需不断精益求精,不得懈怠!”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待明年开春,冰消雪融,道路畅通,我军必要以焕然一新、更胜今日之雷霆万钧之势,拿下武昌,一举荡平江南,成就混一宇内之伟业!”
“嗻,臣,张晓宇,领旨。必当竭尽全力,呕心沥血,不负摄政王重托!”张晓宇高声应道,声音因激动而略带一丝颤抖。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自己的主持下,成千上百架更先进、更强大的“飞机”从专门的工场中生产出来,在下一个春天遮蔽江南的天空,投下的燃烧弹和爆炸物将戚睿涵和他们那所谓的“抗清民族统一战线”最后的堡垒与幻想,连同那片烟雨朦胧的土地,一同彻底焚毁。技术的力量,穿越者的优势,将在他手中发挥到极致,奠定一个全新的、由他参与塑造的王朝秩序。
殿外,北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声响,预示着又一个严酷寒冬的来临。而殿内,决定下一个战场命运、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决策,已然在铁与火、野心与技术的交织下达。战争的巨轮,在张晓宇提供的先进火器与多尔衮的雄才大略共同推动下,将继续沿着既定的轨迹,向着那片即将面临更猛烈风暴的烟雨江南,无情地碾轧而去。未来的血与火,必将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