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又开始感慨上了,“那个年代,文人过得大多不太好,我听一个叔叔说过,他认识一个大学讲师,白天在《大公报》写社论痛斥军阀,晚上就得用笔名给《风月画报》写姨太太秘史……”
吕文连忙转移了话题,他更想知道有钱的文人为什么也要去八大胡同。
见吕文一脸诧异,老爷子才笑道,“八大胡同也分中高端嘛,而且很多人去那里,只是为了面子,别瞎想。”
吕文麻了,是他瞎想吗?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是听邻居说的。”老爷子先给自己叠了个甲,才说道,“八大胡同里面什么档次的场所都有,不但有面对穷酸文人的小寨子,还有‘云裳书寓’这样的中等场所,更有清吟小班这样的销金窟。不管是穷酸书生,还是有权有势的官员大贾,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去处。我就听说有记者专门在八大胡同等人。”
“等人?等谁?”
“等那些名人。”老爷子笑了,“好像是《立言画报》的编辑吧,他在八大胡同等了好几天,记下了某总长的风流账,然后就用这秘密换了宣南公寓半年的房租……”
吕文人都傻了,这特么不就是狗仔队吗?拍下照片以后威胁明星拿封口费,没想到民国时期就有类似的营生了……
不过吕文也大概明白了八大胡同的场子,应该是有商K、会所和高级私人会所几种。
“那徐先生要是去八大胡同,会选择什么类型的?”
“云裳书寓吧……”
吕文陷入沉思,如果说之前他对徐先生有一个模糊的形象,现在这个形象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徐先生在上海一定有一些祖产……不对,不对,吕文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测,如果在上海有祖产,不可能只租四合院的东厢房。
那就是在上海附近有一些祖产,浙江?江苏?还是安徽吧。
对,就是安徽。
徐先生在安徽有一些祖产,租给了当地的佃户,每年的租金恰好可以维持他在北京的体面。
但咖啡钱,雪茄钱,就需要徐先生自己筹措了,写香艳小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徐先生在晚上经常奋笔疾书,并不是在给报社写文章,而是给上海小报写小说赚烟钱。
可这点钱不足以让徐先生出入风月场所,而且他还对技师有一些要求……嗯,还可以当一些老祖宗的物件,这个要记好,回头让大志弄一些当票回来。
吕文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形象,徐先生穿着风衣和西装,潇洒地走进云裳书寓,一个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出来迎接……哦不对,以前应该是女学生,现在人家是技师。
技师走过来挽住徐先生的胳膊,带他进了雅间,两人没有急着办事,技师给徐先生弹了一曲《蕉窗夜雨》,徐先生又给技师讲了一阵《文心雕龙》,两人这才喝光了酒,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徐先生的家。
徐先生通常不会选择留宿,回家更便宜一些……
有时候徐先生也不免囊中羞涩,于是便用石涛册页抵酒资,账房却不知道,徐先生拿来的是赝品,是他在鬼市亲手做旧的。
嗯,徐先生应该有一两门手艺,比如作假,文人的事,怎么能叫作假呢?
吕文的思维又开始发散了,徐先生应该会在荣宝斋买几张乾隆年仿的澄心堂纸,然后在上面伪造吴昌硕题跋……
这还不够,徐先生肯定会抽烟,他在外面,可能会选择鼻烟和雪茄,但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肯定会选择抽哈德门。
还会取出秘藏的《新青年》合订本,在胡适的批注旁写下“竖子成名”,然后扔在一边,文思如泉涌,写上一两页的小说。
然后趁着每月初一去白云观烧香的时候,默默将自己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残稿也一并烧掉,灰烬中肯定还要混着几片当票的残角。
这才是那个动荡年代之下文人的通病,体面与不堪早已骨肉难分……
吕文本来还想和焦黄多聊几句,老爷子却突然站了起来,笑着朝吕文使了个眼色,“我有点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吕文回头一看,发现徐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就随口问道,“我要去潘家园转转,你去吗?”
徐才女眉头皱了起来,“潘家园?你要买古董?那里可没什么真东西。”
“我也不买真东西,我就是买两件道具。”
“道具?让道具师去买不就行了?你还非得自己跑一趟?”
吕文摇了摇头,还是他欠考虑了,再怎么说,徐才女都是大明星,和他一起出门逛街不太合适。
吕文就摆了摆手,“我就是闲着没事出去转转,我带大志去。”
“你等我一会儿……”
徐才女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给吕文反应时间,吕文无奈了,只能叫大志去收拾东西,等徐才女回来,然后再出门。
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徐才女才姗姗来迟,不过吕文差点没认出来,徐才女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是,都包成这样了,还用得着化一个小时妆吗?
吕文麻了,等都等了,现在抱怨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只好也戴上了墨镜,口罩和帽子就算了,要是两人都全副武装,等于直接告诉记者,他们就是明星……
吕文想多了,潘家园和他们打扮差不多的人可太多了,估计是最近北京天气不太好,大家都不想暴露在外面。
倒是吕文,只戴着墨镜,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
不过徐才女有句话没说错,潘家园还真没什么真东西,吕文看了一圈,他都不是玩古董的,也能看出来很多东西都假得离谱。
尤其是一个瓷盘,摊主信誓旦旦地说是晚清的,结果旁边的纸盒子上还印着微波炉专用呢……
但是吕文就不是来买真货的,逛了一圈,吕文就找到了目标,买了一个洛可可风的墨水瓶,又买了一套银质咖啡杯和一枚田黄石的印章。
当然,都是假的,但拍戏嘛,样子过得去就行了。
这些东西才符合徐先生逃难的身份,也是他的体面……
徐才女这个时候才知道吕文要来买什么道具,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林园的入戏,吕文的周密准备,都显得她这个导演好像很呆。
这是她的电影,她要重新掌握主动权!
所以徐才女准备明天开始,就拍她和吕文重逢的戏份,这场戏不是重点,重点是重逢之后的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