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吕先生！请等等，就五分钟！不，三分钟！”
安德烈斯的西班牙口音英语在大堂里显得有些突兀，引得前台的值班人员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张开双臂，试图拦住吕文的去路，但立刻被吕文身后如影随形的保镖不动声色地隔开。
吕文皱了皱眉，长途飞行、开幕式、酒会连轴转带来的疲惫感，加上对这种“电影节牛皮糖”的本能抵触，让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安德烈斯先生，我很累，而且我说过了，没有时间。请让开。”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冒昧！”
安德烈斯没有退缩，反而急切地从他那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剧本，封面上用粗犷的字体印着《La cara oculta》。
“请你看看这个，就翻几页，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是骗子，我有作品，我这次也带了电影过来！”
吕文的脚步顿了一下，不是因为剧本，而是安德烈斯提到“带了电影过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不是骗子，看看也行。
“哦？什么电影？哪个单元？”
安德烈斯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络腮胡子都似乎蔫了一点，“《Satanás》……没有入选主竞赛单元，也没有进展映单元……”
安德烈斯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提议不太靠谱。
吕文倒是来了兴趣，一般来说，有羞耻心的导演，很大概率不是骗子，骗子一般都不太要脸……
“走，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吕文当然不会带安德烈斯去他的房间，而是给寡姐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带着安德烈斯去了酒店的行政酒廊。
刚刚坐下，安德烈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己的电影了……
听了一会儿，吕文有点懵，他不得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安德烈斯，“所以你的这部电影叫《撒旦》？到底谁是撒旦？”
吕文这话问的很有必要，因为按照安德烈斯的说法，他的电影有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越战退伍老兵，现在是一名英语老师，但他没有老师的任何优秀品德，刻板、小气、没有同情心、喜欢抱怨，并讨厌一切。他喜欢自己的学生，却觉得学生嫌弃他穷；他有洁癖，却嫌弃自己的老妈太脏，有一天他终于爆发了，去了一家高档餐馆，然后开始大屠杀，一共杀了29个人……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母亲，因为养不起三个孩子，就把孩子都杀了。她去向神父忏悔，结果神父爱上了她。最后自然没什么好下场，母亲进了监狱，神父则是去餐馆吃饭，被那个退伍老兵一起杀了。
第三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技师宝拉，她在出租车上被两个人侵犯，最后她杀了两个人，又去做了一家餐馆的服务生。
嗯，就是老兵大开杀戒的餐馆……
严格来说，也算是多线叙事了，只是吕文根本没听明白，到底谁是撒旦？在吕文的视角，除了宝拉，几乎全员恶人好吧？
没想到安德烈斯也是这么想的，“吕，你太有洞察力了，他们都是撒旦，包括那个进了监狱的母亲，她向神父忏悔，并不是真的后悔，而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她在监狱里的时候，甚至用圣经来当卫生纸……”
吕文一拍脑门儿，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撒旦》没有进入主竞赛单元了……
不过吕文也搞清楚了，这电影根本不叫《撒旦》，翻译过来，应该叫《魔鬼：杀手档案》，是根据马里奥·门多萨的同名小说改编的。
这电影也和《黑色大丽花》一样，改编自真实案件。
1986年，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有一个越战退伍士兵无差别杀死了29个人，然后自杀……
吕文微微点头，问道，“如果你想卖海外版权的话，我可以把你推荐给环球的人，他们正在卖《黑色大丽花》的版权，你的电影，和《黑色大丽花》有一点相似，也许可以打包一起售卖。”
安德烈斯一怔，随即就是狂喜，他带《魔鬼：杀手档案》来威尼斯，就是想卖版权的，但是到了地方以后，才发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没有入围任何单元，连展映的资格都没有，想要卖版权，也没有钱租展位，所以他才选择找有名气的人来推销自己和自己的电影……
吕文微微一笑，安德烈斯不是骗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导演，那这种忙他还是愿意帮一下的，反正就是说一句话的事，有寡姐的面子在，想必环球方面也不会拒绝。
更何况吕文也帮《黑色大丽花》站台了，他可是和寡姐一起走的红毯！
吕文掏出了贾嗣凯的名片，递给安德烈斯，“这是我经纪人的名片，你可以联系他，我会和他打招呼的。”
安德烈斯小心翼翼地收好名片，然后又拉住了吕文，吕文就有点不高兴了，他帮了安德烈斯这么大的忙，完全不求回报，结果安德烈斯还不满意？
安德烈斯连忙高举双手，“我很满意，也很感激你，吕先生，是真的，我向上帝保证。”
吕文很奇怪，“那你还想干什么？”
“我想找你拍电影……我告诉你《魔鬼：杀手档案》的事，是想证明，我是导演，我能拍电影。”
安德烈斯又拿起了刚才放在桌子上那个皱巴巴的剧本，“吕先生，这也是我的心血，它需要你，只有你能演好亚德里安！”
亚德里安？男主角的名字？吕文瞥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剧本封面，才知道不是《魔鬼：杀手档案》的剧本，仔细辨认了一下，吕文眉头皱了起来，《隐藏的脸》？这是什么电影？不会又是大屠杀吧？
虽然好奇，但吕文没有伸手去接剧本的意思。寡姐还在楼上等着，他实在没心情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在酒店大堂纠缠。
这种故事他听得太多了，每个导演都声称自己的剧本是“心血之作”，每个导演都认为自己的项目“独一无二”，结果往往是投资打了水漂，或者剧本拍出来惨不忍睹。
“安德烈斯先生。”吕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疏离，“我很欣赏你对电影的热情。但电影节期间，每天都有无数导演拿着‘心血之作’来找我。我需要筛选，需要时间，更需要专业的评估。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说罢，吕文就要离开，他甚至向保镖点了点头。
保镖快步走了过来，安德烈斯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再次抓住了吕文的手臂，表情很是哀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冒昧。但是我真的恳求你，看看我的电影，一小时，不，四十分钟就行，我把拷贝都带来了，就在我的房间里……你看看我的《魔鬼》，看看我的镜头，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扔掉这个剧本！”
安德烈斯近乎悲壮的恳求，让吕文也有点为难了，这个时候，寡姐的声音传了过来，“到底是什么电影？能告诉我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