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萧夜珩的清冽气息。
她微微一动，肩头的伤处依旧传来清晰的痛感，但比起昨日醒来时那种濒死的虚弱，已然好了太多。她下意识地看向床畔——
那个身影果然还在。
萧夜珩没有坐在脚踏上，而是搬了一张宽大的太师椅放在床边。他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袍，发丝微乱，眼底的乌青并未消散，甚至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更加明显，下巴上的胡茬也愈发清晰。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看到她睁眼时，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满足？
“醒了？”他立刻倾身过来，声音比昨夜清亮了些，但依旧带着疲惫的沙哑，“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他一边问，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那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陆晚吟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脸颊微热：“好……好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他难掩憔悴的脸上，心头一涩，“你……你没去休息吗？”
“本王不累。”萧夜珩答得干脆，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似乎要确认她所说的“好多了”是否属实。
这时，春桃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浓重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王爷，王妃，药煎好了。”春桃恭敬地将药碗呈上。
萧夜珩很自然地伸手接过：“给本王。”
春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陆晚吟。
陆晚吟也愣住了：“王爷……让春桃来就好……”
“本王来。”萧夜珩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用勺子轻轻搅动，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
陆晚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他那双骨节分明、本该执剑批阅奏章、此刻却小心翼翼搅动着药汁的手，心跳莫名地有些快。这画面……太有冲击性了。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的祁王殿下，竟然要亲自给她喂药？
“王爷，这……于礼不合……”她试图挣扎。
萧夜珩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本王这里，本王就是礼。”
陆晚吟：“……” 她竟无言以对。
药温稍降，萧夜珩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然后递到陆晚吟唇边：“喝药。”
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僵硬，但那眼神却异常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药汁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陆晚吟本能地蹙起了眉。作为医生，她不怕苦，但此刻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喝药这件事似乎变得格外艰难和……暧昧。
“我……我自己可以……”她伸出手，想去接药碗。
萧夜珩手腕一偏，轻松避开了她的手，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霸道：“张嘴。”
陆晚吟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和他那双坚持的眸子，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认命地微微张开嘴。
温热的、极其苦涩的药汁滑入口中，让她忍不住皱紧了整张脸。
萧夜珩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动作顿了一下，眉头也跟着蹙起：“很苦？”
“还……还好。”陆晚吟含糊道，只想快点结束这“酷刑”。
萧夜珩却没再急着喂第二勺，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春桃道：“去取些蜜饯来。”
春桃连忙应声而去。
趁着这个间隙，萧夜珩放下药勺，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极其自然地、轻轻擦拭了一下陆晚吟刚才因为喝药而沾了些许药渍的嘴角。
他的指尖隔着温热的帕子触碰到她的皮肤，那轻柔的、带着珍视意味的动作，让陆晚吟浑身一僵，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他怎么能……
萧夜珩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擦完后，便又拿起药勺，继续他“喂药”的工作。只是这次，他每喂一勺，都会仔细地看着她咽下，然后下意识地跟着抿紧薄唇，仿佛那苦涩的滋味也蔓延到了他的口中。
春桃很快取来了蜜饯。萧夜珩接过，在陆晚吟喝完最后一口药，苦得眼泪都快出来时，及时地将一颗甜甜的蜜枣塞进了她嘴里。
清甜的味道瞬间冲淡了苦涩，陆晚吟下意识地含住蜜枣，舌尖尝到那甜意，满足地眯了眯眼。
萧夜珩看着她这小猫似的表情，眼底几不可查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深沉的模样。
“王爷，”杜仲适时地进来请脉，看到萧夜珩亲自喂药这一幕，虽然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下官来为王妃请脉。”
萧夜珩站起身，让出位置，但目光依旧落在陆晚吟身上。
杜仲仔细诊脉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恭喜王爷，王妃脉象平稳有力了许多，体内余毒已清了大半！伤口恢复得也很好，照此下去，再静养些时日，便可大好了！”
听到这话，萧夜珩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看向陆晚吟，沉声道：“听到了？好好静养，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再提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陆晚吟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和离”之事，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乱糟糟的。
接下来的几天，萧夜珩几乎将“亲力亲为”贯彻到了极致。
喂药、擦脸、甚至偶尔扶她坐起来活动一下，他都坚持自己动手。起初他的动作总是带着武将的硬朗和笨拙，不是药勺碰了牙，就是帕子力度没掌握好，但他在飞速地进步和学习，很快便做得有模有样，只是那眼神里的专注和霸道，始终未变。
他似乎将书房也搬到了主院的外间，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守着她。墨影和下属们进进出出汇报事情，都能看到他们那位冷面王爷，在批阅奏章的间隙，会不时抬眼望向内室床榻的方向，那眼神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复杂与柔和。
陆晚吟从最初的震惊、无措、羞赧，到后来渐渐有些习惯了。只是每次他靠近，为他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时，她的心跳总会不争气地失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了。那纸“和离”协议，仿佛成了一个遥远而可笑的梦。
她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与守护，却又因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思而感到不安和迷茫。
这天午后，陆晚吟刚小憩醒来，就听到外间传来林楚楚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
“王爷表哥！我听说晚吟醒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她刚睡下，需要静养。”萧夜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似乎……并没有往日那般不近人情。
“我就看一眼！保证不吵她！”林楚楚哀求道。
短暂的沉默后，萧夜珩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刻钟。”
“谢谢表哥！”
帘子被轻轻掀开，林楚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当看到靠在床头、明显已经醒来的陆晚吟时，她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来。
“晚吟！你真的醒了！太好了！”她拉着陆晚吟没受伤的手，激动得眼眶发红，“你都不知道，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我差点吓死！我爹回京后，我磨了他好久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看着真心为自己担忧的闺蜜，陆晚吟心中暖融融的：“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林楚楚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肩头包扎的伤口，心疼不已。随即，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凑近陆晚吟，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喂，我刚才可都看见了！王爷表哥居然亲自在外面守着你！还……还帮你挡人？天哪！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冷面阎王吗？你们……你们是不是……”她促狭地笑着，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陆晚吟的脸颊瞬间爆红，像是熟透的虾子：“楚楚！你别胡说！他……他只是因为我救他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林楚楚撇撇嘴，显然不信，“我可从来没见王爷表哥对谁‘过意不去’到亲自喂药守床的地步！你是没看见他刚才看我的眼神，虽然还是冷，但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我看啊，他分明就是……”
“林楚楚。”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林楚楚的话。
两人同时一僵，抬头看去，只见萧夜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微沉，目光凉飕飕地落在林楚楚身上。
“一刻钟到了。”
林楚楚吐了吐舌头，赶紧站起身：“到了到了！我这就走！晚吟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室内再次剩下两人。
陆晚吟低着头，不敢看萧夜珩，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他……他听到多少？
萧夜珩走到床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别听她胡说。”
陆晚吟的心，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他……这是在否认吗？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再次愣住。
只见他拿起一旁的水杯，试了试水温，然后递到她面前，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霸道，却又无比自然。
“喝水。”
陆晚吟怔怔地接过水杯，指尖与他微触，一股微小的电流仿佛窜过。
她看着他深邃难辨的眸子，心里那团乱麻，似乎缠绕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