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祁王府侧门悄然开启,一辆装饰素雅却难掩精致的马车缓缓驶入。早已接到命令的管家带着几个仆妇垂首恭候。
车帘掀开,一身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沈清璃,扶着丫鬟秋月的手,仪态万方地下了马车。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尤其是发间那套红宝石头面,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眉眼愈发娇艳,只是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得意与急切,破坏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端庄。
“老奴参见侧妃娘娘。”管家上前行礼,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
沈清璃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地扫向府内深处,尤其是主院的方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急切:“王爷呢?姐姐……王妃姐姐她今日可好些了?我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真是心急如焚。”
管家垂着眼,声音平稳无波:“回侧妃娘娘,王爷忧心王妃,彻夜未眠,此刻正在书房处理紧急公务。王妃……仍需静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听到“彻夜未眠”和“紧急公务”,沈清璃心中更是大定。看来,萧夜珩果然因为陆晚吟的“病”而焦头烂额,连朝政都顾不上了。
她面上立刻浮现出感同身受的哀戚,用绢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王爷如此重情,实在令人动容。只盼姐姐能早日康复才好……管家,快带我去看看,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管家却侧身一步,挡住了她去主院的路,语气不容置疑:“娘娘恕罪,王爷严令,主院封锁,禁止任何人探视,以防惊扰王妃静养。王爷吩咐了,府中中馈琐事,暂由娘娘接管,这是对牌和账册钥匙,都已送到娘娘暂居的‘揽月轩’了。”
沈清璃看着管家递过来的沉甸甸的对牌和钥匙,心头一阵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暂居?等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这揽月轩她一刻也不会多待!
她强压下激动,伸出戴着翡翠戒指的纤手,郑重地接过,仿佛接过什么千斤重担,语气坚定:“既然王爷信重,我必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分忧,打理好府务,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娘娘辛苦。”管家躬身,“揽月轩已收拾妥当,娘娘请随老奴来。”
沈清璃点点头,迈步跟上,行走间裙裾摇曳,环佩叮当,那姿态,俨然已将自己视作了这王府的女主人。经过主院方向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森严的守卫,心中冷笑:陆晚吟,你就在里面等死吧!这王府,很快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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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轩内,陈设精美,一应俱全。
沈清璃刚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王府的几个管事嬷嬷。她端着架子,仔细询问了府中各项事务,尤其是……王妃“病倒”前后的细节。
几个管事嬷嬷都是人精,见这位新来的侧妃娘娘深得王爷“信重”,又听闻王妃病重不起,心中各自都有了计较,回答起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添油加醋。
“王妃这病啊,来得太突然了!”
“可不是嘛,前儿还好好的,听说还在院子里散步呢,昨儿个晚上突然就不行了!”
“张太医都说了,凶险得很呐……”
“王爷当时脸都白了,差点没站稳……”
听着这些议论,沈清璃心中越发畅快。她挥退了管事嬷嬷,只留下心腹秋月。
“小姐,看来那陆晚吟是真的不行了!”秋月兴奋地低语。
沈清璃把玩着手中的对牌,唇边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光不行了怎么够?她要是一直这么‘病’着,占着王妃的位置,我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王爷如今只是伤心混乱,等他缓过劲来,难保不会念旧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神却幽暗如深潭:“得趁热打铁,让她彻底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这样,王爷才会对她彻底死心,我才能稳稳坐上那个位置。”
“小姐的意思是?”
“去,”沈清璃压低声音,对秋月吩咐,“想办法递话出去,给常与我来往的那几位夫人、小姐,就说……我忧心姐姐病情,特意过府照料,却发现府中气氛诡异,王爷下令封锁主院,不许任何人探视,连我都不能近身……这病,怕是来得蹊跷。”
她顿了顿,眼中恶意流转,继续道:“再‘无意中’透露,姐姐前几日似乎心神不宁,曾私下见过些来历不明的人,好像……还与之前通敌的流言有关。如今突然病重,莫不是……做贼心虚,畏罪自尽未遂?”
秋月眼睛一亮:“小姐高明!这样一来,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这污名都洗不掉了!外面那些人,最会捕风捉影!”
“没错。”沈清璃满意地笑了,“去吧,做得隐秘些。让她们知道,我如今在王府掌事,有些消息,自然比外人灵通。”
“是,小姐!”秋月领命,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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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日,一些暧昧不清的流言,就如同初春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散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
最先坐不住的,是陆晚吟的铁杆闺蜜,镇国将军府的千金林楚楚。
她一听闻陆晚吟“病重”的消息,立刻骑马直奔祁王府,却被侍卫客气而坚定地拦在了主院之外。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和晚吟是过命的交情!她病了,我必须要亲眼看看!”林楚楚一身火红色骑装,柳眉倒竖,对着守门的墨影怒道。
墨影一脸为难,却寸步不让:“林小姐恕罪,王爷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王妃静养。这是为了王妃安危着想。”
“安危?我看是你们王府有问题!”林楚楚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晚吟是畏罪自尽?放他娘的狗屁!晚吟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她怎么可能通敌?又怎么可能自尽!定是有人陷害!你们王爷呢?让他出来见我!他是不是也信了那些鬼话,所以才把晚吟关起来?”
她声音清脆,带着武将之女的泼辣与直率,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引得附近路过的小厮丫鬟都侧目偷看,心中各有猜测。
墨影额头冒汗,只能重复道:“王爷有要事在身。林小姐,请您不要为难属下,王妃确实需要静养。”
“静养?我看是软禁吧!”林楚楚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你们要是敢对晚吟不好,我……我踏平你们祁王府!”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一个柔婉的声音插了进来:“林小姐何必动怒?王爷这也是为了姐姐好。”
只见沈清璃扶着秋月,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显得素净又柔弱,与林楚楚的火爆形成鲜明对比。
“你来做什么?”林楚楚看见她就没好气。
沈清璃也不恼,轻轻叹了口气,面露忧色:“我也是担心姐姐。只是王爷命令难违,连我都不能进去探望呢。”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姐姐这病……唉,也难怪外面有些不好的猜测。只盼姐姐能尽快好起来,澄清一切才好。”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在林楚楚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勺油,坐实了外面确有“不好的猜测”。
林楚楚果然更怒:“什么不好的猜测?都是些小人嚼舌根!沈清璃,是不是你在外面乱说的?”
沈清璃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泫然欲泣:“林小姐怎能如此冤枉我?我如今受托管理王府,一心只想为王爷分忧,盼着姐姐康复,怎会去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实在是……实在是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
她这副白莲花的做派,更是气得林楚楚火冒三丈。
“好!你们都不让我见是吧?我就在这儿等着!我看你们能拦到几时!”林楚楚索性抱臂往院门旁的石头上一坐,摆出了不走人的架势。
墨影一脸无奈,沈清璃眼底却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陆晚吟“病”得蹊跷,与“通敌”的污名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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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萧夜珩站在窗边,透过细密的竹帘,将外面这场闹剧尽收眼底。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墨影悄无声息地进来禀报:“王爷,林小姐还在外面守着。另外……根据我们的人回报,沈侧妃散播的谣言,已经在几家贵女的茶会上传开了。内容与我们所料不差,主要是暗示王妃‘做贼心虚’、‘畏罪自尽未遂’。”
萧夜珩冷哼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窗棂:“跳梁小丑,唯恐天下不乱。”他顿了顿,问道,“王妃那边如何?”
“王妃一切安好,正在研读医书。”墨影回道,语气有些迟疑,“只是……王妃听闻林小姐在外面闹着要见她,似乎……有些意动。”
萧夜珩眉头微蹙,沉默片刻,道:“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春桃她们守好了,谁也不许透露主院内的真实情况。”
“是。”
“还有,”萧夜珩转身,目光锐利,“派人盯着那些传播谣言最起劲的人,尤其是和靖王府、尚书府有来往的。名单记下,日后一并清算。”
“属下明白。”
墨影退下后,萧夜珩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林楚楚倔强的红色身影依旧清晰可见,而沈清璃早已借口处理事务离开了。
他眸色深沉,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谣言如野火,既然已经烧起,那就让它烧得更旺些吧。唯有这样,才能将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布好口袋,等着那些自以为得计的人,自己钻进来。
只是……想到陆晚吟此刻不得不承受的这些污名,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和……细微的疼惜。即便知道是计,即便知道很快就能澄清,但让她背负这些,他竟有些不舍。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困惑,又有些莫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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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内,陆晚吟确实有些坐立不安。
她放下手中的医书,叹了口气:“唉,楚楚那个傻丫头,肯定急坏了。”她都能想象出林楚楚在外面跳脚骂街的样子。
春桃连忙安慰:“王妃放心,林小姐是真心为您好,等事情过去了,她自然会明白的。”
小菊也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等王爷把坏人都抓起来,林小姐就知道您是在做大事了!”
陆晚吟被两个丫鬟逗笑了,心里的那点郁闷也散了些。她重新拿起医书,目光却有些飘忽。
虽然理解萧夜珩的计划,但这种明明活蹦乱跳,却要被人说成“畏罪自尽”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尤其是,还要连累真心关心自己的朋友担心。
“王爷……现在在做什么?”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春桃眨眨眼,小声道:“王爷一直在书房呢,肯定是在部署抓坏人的大事!”
陆晚吟“哦”了一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
她赶紧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医书上。
那个男人认真布局的样子,好像……真的有点帅?
啊——烦死了!
陆晚吟把脸埋进书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而此刻,祁王府之外,关于祁王妃陆晚吟“做贼心虚”、“畏罪自尽未遂”的谣言,正如沈清璃所期望的那样,愈演愈烈,逐渐成了京城贵圈中最引人注目的谈资。
无数双眼睛,或好奇,或恶意,或担忧,都聚焦在了那座被重重守卫的祁王府主院。
风暴,正在酝酿。而自以为掌控了风暴方向的沈清璃并不知道,她亲手点燃的这把火,最终烧向的,会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