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巨堡如同濒死的巨兽匍匐在无垠的戈壁上，残破的土石城墙被风沙啃噬出无数巨大的豁口，死寂无声。而在这座死城般的堡垒后方，风沙弥漫的阴影中，那座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塔，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黑气缭绕，无数扭曲痛苦的鬼脸在其中沉浮、哀嚎，仿佛整座塔就是由无数凝固的绝望与痛苦铸成。
“嘶……”李秋生倒抽的凉气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发麻。王文才和张晓光更是脸色煞白如纸，握着桃木剑和符箓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林九和白流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腰间的惊蛰剑与背后的离火玉心剑同时发出低沉急促的嗡鸣，剑身紫电赤光流转，如同感受到致命威胁的猛兽，蓄势待发。
“他娘的…”马菩提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浓烈的酒气似乎都无法驱散脸上的凝重，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沉甸甸的寒芒。他死死盯着那座白骨巨塔，络腮胡上的酒渍被风吹干，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得如同脚下的黑沙：“好一座‘万骨噬魂塔’！这帮妖和尚…简直是丧尽天良！”
“万骨噬魂塔？”林九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风沙，试图看透那塔身缭绕的浓郁黑气，“大师识得此物？”
马菩提重重哼了一声，酒葫芦重重顿在腰间的布带上：“何止识得！佛门典籍里禁忌的邪法！需以至少千具含冤而死、怨气滔天的生人骸骨为基，辅以密宗邪咒，将生魂强行拘押于骨中，永世不得超生！再以这些怨魂戾气为薪柴，日夜祭炼邪力！这塔…根本就是一座活生生的炼狱！塔成之日，方圆百里，生灵绝迹，化为鬼域！这黑沙堡的死寂，这戈壁的寸草不生，都是拜它所赐！”他指向脚下漆黑如墨的砂砾，“还有这黑沙里的硫磺味，阴寒刺骨，非比寻常，定是这邪塔怨气侵蚀地脉，改变了地气！这哪里是佛塔，分明是邪魔的巢穴！”
众人心头剧震。看着那高耸入云、鬼哭隐隐的骨塔，再听着马菩提的解说，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了初见的恐惧。
“含冤而死…怨气滔天…”白流苏清冷的眸子凝视着骨塔，离火玉心剑的红菱无风自动，“东密邪僧，从何寻得如此多符合条件的骸骨？难道…”她想到了青牛镇蛇窟下的白骨祭坛，那些被锁魂钉钉死的婴骸。
“还能从哪？”马菩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掳掠生民，虐杀取骨！或是利用战乱，收集战场上的尸骸！甚至…直接制造冤魂！对他们来说，人命不过是筑塔的材料！”他顿了顿，看向林九，“林道友，你那个锁魂钉上的‘黑莲业火印’，还有那黑陶罐里婴鬼的‘引魂骨咒’，怕都是这座塔的‘添头’！他们抽取炼化的怨毒精魂，最终都会汇聚于此，滋养这座邪塔！”
林九面色凝重如水，缓缓点头。那枚被重重符箓包裹的锁魂钉，此刻在百宝囊中仿佛变得更加冰冷沉重。“大师可知此塔弱点？如何破之？”
马菩提摇摇头，络腮胡子被风吹得乱颤：“难！难如登天！此等邪塔，根基已成，邪力自成循环。塔身由怨魂骸骨铸就，本身就蕴含强大怨念防护，等闲法术难以撼动。更别提塔内必有东密高手坐镇，主持邪阵运转。要想破塔，先得打断其邪力流转，削弱其根基，再寻核心阵眼破之。否则，贸然靠近，只会被塔中无数怨魂和邪僧撕成碎片！”
他抬头望向那被铅灰色阴云笼罩的天空，又看看死寂的黑沙堡，“而且，这鬼地方，连只耗子都看不见，邪僧躲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处处都是陷阱！”
“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秋生强压下心中的寒意，握紧了拳头，“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看吧？”
“当然不能。”林九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硫磺和腐朽味道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邪塔已成心腹大患，必须设法探清虚实。但如大师所言，不可莽撞。黑沙堡既是门户，又是屏障，或许邪僧的巢穴就在堡内。我们先入堡，寻找线索，或许能发现邪塔的弱点或邪僧的踪迹。”
“入堡？”王文才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破败城门，咽了口唾沫，“师父，里面…怕是更凶险吧？”
“凶险也得闯！”林九眼神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晓光，文才，护身符箓都贴好！秋生，你内伤初愈，紧随我身后，不得冒进！流苏，大师，劳烦二位多留神四周，防备偷袭！”
“放心，洒家这双招子，亮得很！”马菩提又灌了口酒，抹了把嘴。
白流苏默默点头，离火玉心剑的赤光在剑鞘内微微流转，红菱轻扬。
一行人不再犹豫，顶着呼啸的黑色风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黑沙堡那残破的城门走去。越靠近城堡，脚下的黑沙似乎越发粘稠冰冷，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硫磺和腐臭的气息也越发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穿过巨大的城门洞，一股更为浓郁的、混合着尘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堡内一片死寂，风声在这里也变得呜咽低沉。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尘土，两旁是倾颓的土坯房屋，门窗大多朽烂或只剩下黑洞洞的框架，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眶。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风卷起黑色的沙尘，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儿。
“这里…比外面还死气。”张晓光低声说，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九示意众人放慢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惊蛰剑的剑柄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出鞘。
“师父，看那里！”李秋生眼尖，指向街道前方不远处的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那建筑风格与周围的土屋不同，似乎曾是一座庙宇，虽然同样破败不堪，但还能看出飞檐斗拱的轮廓。更引人注目的是，庙宇前，似乎立着一根东西。
众人小心靠近。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根碗口粗细、一人多高的黑色木桩，深深钉入地面。木桩顶端，赫然插着一颗已经风干发黑的人的头骨！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进堡的方向，下颌骨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嘶吼。头骨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诡异符文，符文微微扭曲，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气。
“又是东密的骨咒！”白流苏蹙眉，认出了那符文的风格，与黑陶罐上婴鬼的引魂骨咒同源，但更加阴邪。
“哼，雕虫小技，吓唬人的把戏！”马菩提撇撇嘴，大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拔那木桩。
“大师小心！”林九出声提醒。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就在马菩提的手即将触碰到木桩的瞬间，那颗风干的黑色头骨，空洞的眼窝深处，猛地亮起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
“桀桀桀——！”
一阵尖锐刺耳、非人非鬼的怪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无数砂砾在铁皮上疯狂刮擦，直刺耳膜，震得人神魂欲裂！这笑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李秋生、王文才、张晓光三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一股强烈的恶心眩晕感猛地袭来，几乎站立不稳，体内刚刚被马菩提药膏压下去的阴寒感似乎又有复苏的迹象！
“稳住心神！”林九暴喝一声，声如洪钟，蕴含着道家清心咒的法力，瞬间将三个徒弟从眩晕边缘拉了回来。他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清光自指尖激射而出，直刺那亮起红芒的头骨！
几乎在怪笑声响起的同时，覆盖着街道的厚厚黑沙，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由纯粹怨气和黑沙凝聚成的黑色“沙虱”，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地面、从墙壁缝隙、甚至从空气中凭空涌现！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饥饿的蝗群，裹挟着刺骨的阴风怨毒，朝着众人疯狂扑来！
“黑沙怨灵！是那邪塔逸散的怨气所化！”马菩提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明白了这诡异的攻击来自何方。面对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他不退反进，猛地踏前一步。
“唵！”
一声雄浑庄严的佛号，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这佛号不再是马菩提平日里带着几分戏谑的腔调，而是充满了金刚怒目、降妖伏魔的无上威严！他周身瞬间腾起一层淡淡的、却凝实无比的金色佛光，将他魁梧的身形笼罩其中。那佛光至阳至刚，如同实质的烈焰，扑到近前的黑色沙虱撞上金光，发出“嗤嗤”的烧灼声，化作缕缕黑烟消散，根本无法近身！
与此同时，他双掌合十，十指如莲花绽放，飞快地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手印——金刚萨埵降魔印！随着手印结成，他口中真言如连珠炮般喝出：
“唵！班杂萨埵吽！”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空气中，震荡出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这涟漪并非柔和扩散，而是带着无坚不摧的佛门破邪伟力，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向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怨灵潮！
轰！
金色佛光与黑色怨潮猛烈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细微的、如同热油泼雪的“嗤嗤”声连成一片！佛光所过之处，那些由怨气凝聚的黑色沙虱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惨叫着、扭曲着，瞬间被净化、蒸发，化为乌有！金色的声浪如同巨大的扫帚，硬生生在黑色的浪潮中扫出一片扇形的净土！
林九那道清光也同时击中了庙宇前的头骨。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颗风干的黑色头骨应声碎裂开来，眼窝中的猩红光芒瞬间熄灭。那刺耳的怪笑声也戛然而止。
然而，周围的黑色怨灵并未完全消失。它们在佛光外围翻腾涌动，发出更加尖锐怨毒的嘶鸣，似乎被激怒了，又似乎在积蓄力量。更多的黑沙怨灵从更远处的阴影中、从破败的房屋深处涌出，如同黑色的洪流，再次汇聚，比之前更加汹涌！
“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马菩提维持着金刚萨埵降魔印，周身佛光如焰，额角却已微微见汗。这金刚降魔真言威力虽大，但消耗同样惊人，尤其是对抗这种源源不绝的邪塔怨气。
“大师，此地不宜久留！怨灵依托邪塔而生，杀之不尽！”林九沉声道，惊蛰剑已然出鞘半寸，紫色电蛇在剑身上跳跃。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寻找着突破口。
“师父，看那边！”白流苏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手中的离火玉心剑指向庙宇后方一条狭窄的小巷。那里，怨灵的数量似乎相对稀少，隐约可见巷子深处，似乎有不同于普通土屋的建筑轮廓，而且…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更加精纯的邪异波动隐隐传来！
“好！冲过去！”林九当机立断，“大师，劳烦开路！流苏，你护住秋生他们！我来断后！”
“交给洒家！”马菩提大吼一声，声震四野，“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再次喝出，这一次，他双掌猛地向前平推！掌心之中，一个由纯粹佛力凝聚而成、光芒璀璨的“卍”字金印凭空出现！这金印足有磨盘大小，旋转着，带着镇压一切邪魔外道的无上威严，如同一面巨大的金色盾牌，朝着巷口方向狠狠压去！
金色“卍”字印所过之处，黑色怨灵潮如同冰雪遇到骄阳，纷纷消融瓦解！硬生生在汹涌的黑色洪流中，开辟出一条狭窄却相对安全的通道！
“快走！”林九低喝。白流苏手中离火玉心剑红芒暴涨，化作一道赤色匹练护住李秋生三人。林九则断后，惊蛰剑终于完全出鞘！
“惊雷！”
一声清叱，紫色剑光乍现！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化作数十道细密如丝的凌厉剑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电网，瞬间笼罩了众人身后的空间！扑上来的黑沙怨灵撞上电网，瞬间被电光撕碎、灼烧成虚无！空气中弥漫开焦糊和怨气消散的腥臭。
众人紧随在金色“卍”字印之后，冲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马菩提维持着“卍”字金印，佛光笼罩众人，抵挡着两侧墙壁上不断渗出的黑色怨灵。小巷不长，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不大的庭院。
庭院中央，同样立着一根插着黑色头骨的黑木桩。但在那木桩后方，却是一间看似完整的石屋。那石屋造型奇特，不似民居，更像是一座小小的祭坛或者法殿。更让众人瞳孔收缩的是，石屋的墙壁上，并非土坯，而是覆盖着一层光滑、惨白的东西——竟是人骨！密密麻麻的、被精心打磨过的碎骨片镶嵌在墙壁上，构成一幅幅狰狞扭曲的、充满邪异美感的浮雕图案！
而那股精纯的邪异波动，正是从这骨屋中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