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偷偷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没半点责备的意思,心里又暖又酸,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连忙低下头,用袖子偷偷擦了擦。
漼三娘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对丫鬟道。
“去厨房看看,把刚蒸好的玫瑰糕端两碟来。”
又对周生辰道。
“这孩子在府里总闷着,胃口是不如从前。倒是您,小南辰王,看着也清减了,北境的日子,定是辛苦吧?”
“还好。”
周生辰坐下,目光却没离开时宜。
“北境刚解了袭扰,暂稳些了。”
又看向时宜。
“在府里闷,就多出去走走。中州的朱雀街有糖画,有捏面人,不比西州的集市差。”
时宜点点头,小声道。
“阿娘带我去过的……”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只是没有师父教我辨兵器了。”
在西州时,他总带她去军营的兵器库,教她认长枪的纹路,教她看弓箭的力道,可在中州,没人陪她说这些。
周生辰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在军营时,萧宴说“你总把她当孩子护着,可她总要长大”。
周生辰缓声道。
“她近日在府里休整,凤俏性子活络,你若闷了,让她带你去演武场转转也好。”
时宜眼睛亮了亮。
“真的可以吗?”
她不是怕去王府惹非议,是怕贸然叨扰了师父,也怕凤俏嫌她拘束。
“自然。”
周生辰颔首,目光笃定。
“你是南辰王府的弟子,去寻师姐,有什么不可以的?”
漼三娘在一旁笑着接话。
“是啊,该多去走走。凤俏那丫头虽跳脱,却最是护着同门,正好陪你解闷。”
心里却暗暗点头。
周生辰这话,是给时宜递了个自在的由头,也是让她明白,王府从未把她当外人。
时宜终于抬起头,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却笑得眉眼弯弯。
“谢师父。”
在漼府这些年,她早把规矩刻进了骨子里,举止言行从不出错,府里上下也都疼她,要什么有什么从不含糊,只是心里总缺了块自在的地方,此刻听师父这么说,那块地方忽然就暖了。
周生辰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也微微扬了扬。
她笑时,眼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着蜜,和初到西州时被他逗笑的模样一模一样。
炭盆的火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把方才那点因规矩而起的拘谨都烘得淡了。
倒像又回到了王府的藏书楼,她坐在他对面抄书,偶尔抬头问他句典故,得到解答后便偷偷笑一笑。
廊下忽然传来脚步声,丫鬟匆匆进来禀报。
“三娘子,太傅到府门外了!”
漼三娘起身。
“我去迎迎。”
又对时宜道。
“你陪着你师父。”
厅里只剩他们两人。
时宜站在桌边,双手轻轻拢着袖口,偷偷看他一眼,见他正望着窗外的梅枝,便小声道。
“师父,您是特意来等阿舅的吗?”
周生辰回头,目光落在她明明放松了些、却还带着点小谨慎的脸上,轻轻摇头。
“是特意来看看你。”
时宜猛地睁大眼睛,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再也不敢看他,只盯着地上的青砖,心里却像落了场暖雪,轻轻软软的。
在漼府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说“特意来看她”,阿娘和阿舅疼她,却总带着对漼家女儿的期许,唯有师父,眼里只有她这个“时宜”。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了,落在梅枝上,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窗台上,融成小小的水痕。
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和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声,缠在一起,温温的,像方才他递过来的那杯热茶,暖得人心里发慌,却又舍不得放下。
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沉缓的威仪,不同于方才丫鬟的急促。
漼三娘引着人进来时,炭盆的火光恰好落在来人身上。
玄色朝服还带着未散的风尘,鬓边添了些新雪似的白,正是刚从中州宫城折返的漼广。
他跨进门槛时,目光先扫过厅中炭盆,随即落在了起身相迎的周生辰身上。
并没有寻常人撞见藩王在此的惊讶,只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早料到会在此处见着他,眼底反倒浮起一丝“果然如此”的平和。
“臣,拜见小南辰王。”
不等周生辰开口,漼广已率先躬身行礼。
朝服的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带出轻微的声响,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却也泾渭分明地划着君臣的界限。
周生辰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将人扶起,指尖触到对方衣袖下的骨节,只觉比往日更清瘦了些。
“漼太傅不必多礼。”
他刻意加重了“太傅”二字,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这既是说给漼广听,也是说给厅里伺候的人听,宫城那边刚传了复职的旨意,他在这里先认下这声称呼,是给足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