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从梅树下跑回住处时,眼眶还红着,鼻尖冻得通红,连带着声音都带着未散的哽咽。
侍女成喜见她这副模样,连忙上前递上暖手的汤婆子,又取来厚披风裹在她身上,轻声问道。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跟王爷受了委屈?”
时宜摇了摇头,将脸埋进披风里,声音闷闷的。
“没有,是我自己不争气,跟师父没关系。”
话虽这么说,眼眶却又热了起来。
方才周生辰那句“你的未来还很长,值得更好的人”,像根细针似的,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
成喜跟着时宜多年,最懂她的心思,知道她定是又为王爷的事伤神。
她不敢多问,只温声劝道。
“姑娘要是心里闷,不如去藏书阁待着?您前几日说要整理王爷早年收藏的典籍,这会儿阳光正好,去那里晒晒太阳,看看书,或许能好些。”
时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藏书阁是南辰王府最安静的地方,三层楼阁里摆满了从西州带回的古籍、兵书,还有周生辰早年随手记录的札记。
以往她心烦时,便会去那里待着,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闻着淡淡的墨香,心绪便能渐渐平静。
两人穿过庭院,踩着未化尽的残雪,走向位于王府西侧的藏书阁。
阁门推开时,带着灰尘的暖意扑面而来。
守阁的老仆每日都会在阁中烧炭,虽不如书房暖和,却也驱散了寒意。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堆叠的书册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姑娘,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成喜扶着时宜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下,转身去了阁外的小耳房。
时宜看着满架的书册,目光落在最上层一排蓝色封皮的典籍上。
那是周生辰早年在西州时,从民间搜集的孤本,前几日她便想着要整理出来,重新装订,免得受潮损坏。
她起身搬来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伸手去够最里面的一本。
指尖刚碰到书脊,却不小心带落了旁边一叠用牛皮纸包裹的册子。
“哗啦”一声,册子散落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信纸也飘了出来,落在脚边。
时宜连忙爬下梯子,蹲在地上收拾。
她捡起一张信纸,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笔锋遒劲,带着几分武将的硬朗,正是周生辰的字。
她本不想窥探隐私,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信上的字句上。
“……西州近日大雪,军营中兵士皆安好,唯有夜间巡营时,见月色如霜,忽忆及旧年旧事,心有所系却不敢言。”
时宜的指尖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接着往下看,信中还写着“此人聪慧温婉,如寒冬寒梅,虽不言不语,却自有风骨”
“我身负誓言,不敢有半分逾矩,唯愿她平安顺遂,寻得良人”。
信纸没有落款,也没有提及收信人的名字,可字里行间的温柔与克制,却让时宜鼻尖一酸。
原来,周生辰心中早有牵挂的人。
那个人如寒梅般聪慧温婉,能让他在大雪夜巡营时,特意写在信中惦念。
能让他明明“心有所系”,却因誓言不敢言说。
她想起昨日漼太傅与周生辰的谈话,想起自己鼓起勇气说出“哪怕只是以徒弟的身份,我也心甘情愿”时,周生辰眼中的无奈与疏离。
原来,不是他不懂她的心意,而是他心中早已有人。
他那句“值得更好的人”,不过是委婉的拒绝。
他坚守的誓言,也不过是不愿回应她的借口。
“姑娘,热茶来了。”
成喜端着茶盏走进来,见时宜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信纸,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扶住她。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宜摇了摇头,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牛皮纸册子里,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强忍着泪意,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弄掉了册子。我们……我们开始整理典籍吧。”
成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了然,却不敢多问,只默默帮着她将散落的册子放回原处,又取来笔墨纸砚,放在桌案上。
时宜坐在桌前,拿起一本孤本,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目光却始终无法集中。
信中的字句反复在脑海中浮现,周生辰写“心有所系”时的温柔,写“不敢言”时的克制,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想起去年冬天,周生辰从西州回来,带回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亲手插在她房中的青瓷瓶里,说“西州的梅,比京中的更耐寒”。
想起她练字时写错了字,周生辰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纠正,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她心跳不止。
想起太后谋逆那夜,他握着她的肩膀,郑重地说“待我回来”,眼中的担忧与坚定,让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终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