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时,丞相府的院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沈从安正坐在清辞房间的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只蝴蝶风筝,烛火在他眼底映出跳动的光。
听见声响,他猛地站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这深更半夜,会是谁来?
“吱呀”一声,他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他盼着的清辞,而是一队提着宫灯的内侍。
为首的太监穿着一身暗紫色宫装,腰上挂着明黄色的腰牌,正是皇帝刘徽身边最得力的李德全。
宫灯的光透过薄纱洒出来,照亮了李德全脸上那副惯有的温和神情,却照不进沈从安眼底的失望。
李德全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沈从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囚衣,又瞥了眼院内散落的枯枝,语气软了些。
“沈大人,咱家奉陛下之命,来给您送些东西。”
沈从安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侧身让开。
“有劳李公公。”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还在微微泛白。
他没想到,自己刚从牢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为苏婉和清辞讨个说法,皇帝倒先派人来了。
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院子,宫灯的光把青石板上的青苔照得清晰可见。
他转头看了眼满院的破败,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明黄色的锦盒,递到沈从安面前。
“沈从安,陛下念及你身为丞相多年,为我北陈江山鞠躬尽瘁,知道你刚出天牢,家里怕是紧缺用度,特意赏了你些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抬高了些,带着几分宫中人特有的威严。
“谢恩吧,沈从安。”
沈从安看着那只锦盒,盒面上绣着精致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想起从前在朝堂上,刘徽待他一向信任,可三个月前,就是这位他尽心辅佐的陛下,在满朝文武的弹劾声中,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给过他,就定了他“通敌叛国”的罪。
心尖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他垂眸,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鞋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屈膝,对着皇宫的方向躬身。
“臣,谢陛下隆恩。”
李德全见他谢了恩,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伸手把锦盒塞到他手里,
“陛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这盒子里有五百两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云锦,你先拿去用着。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人递牌子进宫,咱家再回禀陛下。”
沈从安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
他指尖触到锦盒上的龙纹,忽然想起苏婉从前最喜欢云锦,有一次他得了一匹粉色的云锦,苏婉高兴了好几天,亲手给清辞做了件小裙子,清辞穿着裙子在院子里跑,像只翩跹的蝴蝶。
喉头一阵发紧,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抬眼看向李德全。
“多谢李公公跑这一趟。天色已晚,公公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屋喝杯热茶?”
李德全摆了摆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从安手里的风筝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咱家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叨扰了。只是沈大人,咱家多嘴问一句。你这院子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夫人和小姐呢?”
沈从安的身子猛地一僵,握着锦盒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内子……三个月前病逝了。小女清辞,在我被押走后,就不见了。”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沈大人,你也别太难过了,陛下既然赏了你东西,就是还念着你的好,往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若是你找小姐需要帮忙,也可以跟咱家说,咱家在京城里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上忙。”
沈从安抬眼看向李德全,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他知道李德全是皇帝身边的人,若是能得他帮忙,找清辞的事或许能顺利些。
但他也清楚,李德全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客套,还不好说。
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若是真能得公公帮忙,臣感激不尽。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怕是会给公公添麻烦。”
李德全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是为陛下效力,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先安心找小姐,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
说完,他又叮嘱了两句“保重身体”,便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开了。
看着李德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沈从安才转身回了院子,关上了大门。
他把锦盒放在正厅的八仙桌上,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放着一叠银锭,还有两匹叠得整整齐齐的云锦,一匹是宝蓝色的,一匹是月白色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他伸手摸了摸那匹月白色的云锦,指尖触到细腻的布料,忽然想起清辞最喜欢白色,若是用这匹云锦给清辞做件裙子,清辞一定会很高兴。
“清辞……”
他轻声念着女儿的名字,眼底的坚定又深了几分。
他不能再沉溺于悲伤,他要找清辞,他要知道清辞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沈从安就起身了。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裳,把五百两银子分成几份,小心地贴身放好,又把那两匹云锦收进了箱子里,
他现在用不上这些,等找到清辞,再给清辞做新衣服也不迟。
他锁上丞相府的大门,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三个月没出门,京城的变化不大,只是街上的行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和避让。
他不在意这些,脚步匆匆地往城南走去。
那里有一家茶馆,是沈家旧部常去的地方。
沈家在京城经营多年,沈从安当丞相时,身边有不少忠心耿耿的下属,有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也有在京城里做生意的商人。
三个月前他被定罪后,这些人有的被牵连罢官,有的怕惹祸上身,从此断了联系。
但沈从安知道,总有一些人,是念着旧情的。
茶馆名叫“清风楼”,坐落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从前沈从安也常来这里和下属议事。
他推开茶馆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大多是些穿着长衫的书生和商人,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