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持续了约莫五息。
五息时间,足够沈万金脸上的血色褪尽,足够高明远手里的文书滑落在地发出“啪嗒”轻响,足够在场所有官员和商贾把“泽王府”三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嚼碎了又拼起来。
然后,周延泰动了。
这位江南总督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面前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指控只是微风拂面。他放下茶盏时,甚至还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清了清嗓子。
这一声轻咳,像某种信号。
大堂内凝固的气氛微微松动,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他——这位江南官场的“定海神针”。
“诸位,”周延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和,“稍安勿躁。”
他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沈万金和萧战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继续道:“粮务之事,错综复杂。青龙闸有无异常,本督自会派人核查。沈老板与泽王府的往来,若真有其事,也需详查账目,辨明是正常采买还是别有隐情。”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和缓,像在安抚一群受惊的孩子:“当下最要紧的,是商讨平粮之策,稳定民心。诸位同僚,诸位东家,咱们聚在此处,是为解决问题,而非激化矛盾——”
这一套“稍安勿躁—从长计议—顾全大局”的连招,堪称官场和稀泥的教科书级示范。不少官员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是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周总督都这么说了,想必……
“不用商讨了。”
萧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碎了周延泰精心营造的“平和”假象。
他站起身,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懒洋洋的。但当他抬手解开尚方宝剑上那截大红绸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红绸滑落,露出玄黑色的剑鞘,鞘身缠着暗金色的龙纹。
萧战握住剑柄。
“噌——”
长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在大堂里回荡。
剑身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寒芒流转,瞬间映亮了半间大堂!那光刺得人眼疼,几个离得近的官员下意识眯起眼,往后缩了缩。
萧战提着剑,走到大堂中央。金线麒麟补服在走动间闪闪发光,他扛了一上午的剑此刻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从吊儿郎当的滚刀肉,变成了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钦差。
“此剑,乃皇上亲赐。”萧战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上斩贪官,下斩奸商。”
他转向周延泰,剑尖微微抬起:“周总督要‘从长计议’,可以。高知府要‘调查核实’,也行。”
剑尖一转,指向还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沈万金。
“但老子现在问的是——”萧战盯着沈万金,一字一顿,“沈老板,你仓库里那些粮食,卖,还是不卖?若是卖,什么价卖?”
那眼神,像猛兽盯着猎物。
沈万金浑身一哆嗦,嘴唇翕动,好半天才挤出声音:“卖……自然卖……按、按市价……”
“市价?”萧战笑了。
那笑容看在沈万金眼里,比鬼还可怕。
“行。”萧战点头,忽然提高音量,“李虎!”
“在!”
如雷的应答声从大堂外传来,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惊愕望去。
只见李虎——那个青山县安保团出身、身高八尺、壮得像头熊的汉子——扛着一杆东西走了进来。
不是刀,不是枪。
是一杆秤。
一杆特大号、黑铁铸就、秤杆有成人手臂粗、秤砣像个小石磨的——巨秤!
“咚!”
李虎把巨秤往大堂中央一杵,青砖地面都颤了颤。秤杆尾端的铁环叮当作响。
萧战走过去,用尚方宝剑的剑身,“铛”地拍了一下秤杆。
金属交击的锐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洪武三年,太祖皇帝钦定江南米价基准——上等粳米,每石一两二钱银;中等粳米,每石一两银;糙米,每石八钱银。”萧战看着沈万金,笑容扩大,“沈老板,你那库里的,是上等米吧?”
沈万金眼前一黑。
洪武三年?!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价了!那时候一两银子能买一石上等米,现在……现在杭州城黑市上一石米已经炒到五两、六两了!
“太、太傅……”沈万金声音发飘,“这……这不合时宜啊……”
“不合时宜?”萧战剑尖一挑,指向李虎扛来的那杆巨秤,“那就合合时宜——李虎,就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按洪武三年的价,给老子称粮!”
他环视右边那些面如土色的粮商们,慢悠悠补充:“诸位东家的仓库,待会儿也一并去称。放心,朝廷不白拿——按洪武三年的价,现银结账。”
他拍了拍剑身,笑眯眯道:“少一钱,这剑……说话。”
“轰——”
粮商席炸锅了。
“洪武三年?!那时米价每斗才三十文啊!”
“现在市价一斗都要四百文了!这是明抢!赤裸裸的明抢!”
“朝廷怎能如此对待粮商?寒心!寒心啊!”
哭嚎声、抗议声、捶胸顿足声混作一团。刚才还跟着沈万金控诉龙渊阁的商贾们,此刻一个个如丧考妣,有的瘫在椅子上喘粗气,有的跳起来指着萧战想骂又不敢,还有的已经开始盘算家里藏在地窖里的私房钱够不够打点……
萧战掏掏耳朵,等这波声浪稍微平息,才懒洋洋开口:“抢?”
他嗤笑一声:“老子这是‘平价采购’,朝廷给钱的,白纸黑字,童叟无欺。”他顿了顿,眼神陡然转冷,“还是说……你们更想让我‘征用’?”
“征用”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冰水,浇得所有人透心凉。
《大夏律》写得明白:非常时期,官府有权征用民间物资以安民生,事后酌情补偿——至于怎么“酌情”,补偿多少,那可就全看官老爷心情了。相比起来,“洪武三年价”虽然低得离谱,好歹是明码标价……
沈万金猛地扭头看向周延泰,眼神里写满了求救,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喊:“周总督……周总督……”
周延泰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脸上那副“定海神针”的从容终于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的焦灼。他上前两步,对萧战拱手,语气带着为难:“萧太傅,这……不合规矩啊。洪武三年的粮价,距今八十余载,物价腾贵,今非昔比。若按此价强购,恐伤商民之心,亦有损朝廷体面……”
“规矩?”
萧战打断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反手从怀里——也不知道他那身华丽的官服怎么能塞下这么多东西——掏出一本蓝皮册子,“啪”一声,摔在周延泰面前的小几上。
册子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墨字。
“周总督,看看这个。”萧战指着册子,“永丰仓真实粮册——你那个号称存粮二十万石的官仓,实际存粮不足一万石!亏空三十万石!规矩在哪?”
他又掏出一叠纸,“这是漕帮杭州分舵的运粮记录——三个月运出粮食十五万石,全是半夜出闸,目的地不明!规矩在哪?”
再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页,抖开,上面是几行小字和几个红指印。
“这是你小舅子,杭州府户房经承赵有财,去年秋收时以每石八钱银的低价,从农户手里强购粮食三万石,今秋以每石五两银的高价倒卖出去的账目副本——周总督,你小舅子这买卖,合规矩吗?”
一连三份证据,一份比一份要命。
周延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盯着那张写着自己小舅子罪证的纸,手指微微颤抖,想拿起来看,又不敢。
大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周延泰,看着他脸上的从容彻底碎裂,看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看着他官袍下的身躯微微佝偻下去。
萧战慢条斯理地把那些证据一张张收好,重新揣回怀里。然后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周延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
“周总督,你要看规矩,老子这儿多的是。从永丰仓亏空,到漕帮私运,再到官员亲属参与倒卖——这一桩桩一件件,够不够‘规矩’?要不要我现在就念给大家听听,让大伙儿都评评理,这江南官场的‘规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延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有些胆小的,已经偷偷用袖子擦汗,腿肚子开始转筋。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头同时浮现的两个字。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彻底撕破脸的当口——
“诸位东家。”
一道温婉清悦的女声,轻轻响起。
像炎热夏日里忽然吹来的一缕凉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声音来处。
萧文瑾款款起身。
她今日穿的那身杏黄褙子,在满堂压抑沉重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明亮柔和。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过分亲热,也不显得疏离,是一种属于商人的、理智而从容的笑意。
她走到粮商席前,步履轻盈,裙摆几乎不动。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或惊恐、或愤怒、或绝望的面孔,最后停在沈万金身上,微微颔首。
“沈老板,诸位东家,”萧文瑾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妾身有一言,或许可解眼下困局。”
沈万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更多的却是茫然。他看不懂这个年轻的王妃想干什么。
萧文瑾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沓纸张。
不是证据,不是账册。
是银票。
厚厚一沓,最上面一张,赫然印着“京城宝丰钱庄”、“通兑十万两”、“见票即付”的字样,下面还有钱庄的大印和密押。
她把银票轻轻放在沈万金面前的小几上。
“龙渊阁,愿以高于洪武三年、低于当前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诸位手中存粮。”萧文瑾声音温和,像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买卖,“现银结算,绝不赊欠。此十万两,只是定金。粮货两清后,余款三日内付讫。”
“高于洪武三年、低于市价三成?”
粮商们愣住了,面面相觑。
有人飞快地心算起来:现在市价一石米五两银,低三成就是三两五钱。而洪武三年的基准价是一两二钱……虽然还是远低于现在的黑市价,但比起萧太傅刚才那个“洪武三年价”,简直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更重要的是——“现银结算”!
如今江南银根紧缩,不少商户表面光鲜,实则现金流捉襟见肘。龙渊阁手握巨额现银,这对许多被粮价套牢、急需回本的粮商来说,不啻于救命稻草。
萧文瑾观察着众人神色,又抛出一个诱饵:“此外,龙渊阁可开放江北商路。听闻诸位手中积压了不少江南丝绸、茶叶?北边今年寒冬来得早,这些正是紧俏货。若信得过龙渊阁,我可安排车队船只,助诸位将货物北运。利润嘛……”她微微一笑,“比诸位囤粮待沽,至少高出两成。”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是萧战先抢起狼牙棒把所有人砸晕,萧文瑾再端出蜜糖,温柔地问:“疼吗?吃点甜的补补?”
粮商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愤怒,渐渐变得复杂、动摇、算计。
沈万金旁边,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湖蓝绸衫的年轻粮商忍不住了,小声开口:“沈伯,要不……咱们考虑考虑?龙渊阁的信誉……还是不错的。现银啊……”
“闭嘴!”沈万金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那年轻人,眼底布满血丝,“你懂什么?!这是与虎谋皮!今天他们用低价收你的粮,明天就能用更低的价格收你的铺子!后天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他转向萧文瑾,咬牙切齿:“王妃好手段!先兵后礼,软硬兼施!可我沈万金在江南商界摸爬滚打四十年,不是吓大的!我那批粮食,就是烂在仓库里,也不卖!”
“哦?”萧文瑾挑眉,非但不恼,笑容反而更深了些。
她微微倾身,靠近沈万金,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清的声音,慢悠悠道:“沈老板,妾身听说……您库中那批去年秋天收的晚稻,约有两万石,因储存不当,已有轻微霉变。再不放粮通风,恐怕……就不是‘烂在仓库里’,而是‘变成毒药’了。”
沈万金瞳孔骤缩!
她怎么知道?!那批陈米他藏得极隐秘,连亲儿子都不清楚具体位置!
萧文瑾直起身,声音恢复正常音量,依旧温和得体:“对了,龙渊阁药行新制了一批特效防虫防霉药粉,效果颇佳。若沈老板愿意售粮,妾身可附赠一批——免费。”
杀人诛心。
不过如此。
沈万金的脸,彻底灰败下去。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嗬嗬喘了两声,最终颓然垂下头,肩膀垮塌,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粮商,看到沈万金这副模样,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烟消云散。连沈万金都扛不住,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能翻出什么浪?
几个机灵的,已经偷偷给萧文瑾使眼色,手指在袖子里比划数字——那是他们能接受的底价。
萧文瑾含笑点头,眼神示意身后的王二狗上前记下。
大局,似乎已定
就在粮商们心理防线陆续崩塌、即将“城下签盟”之际——
“纵然粮商愿售,运输亦是难题!”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杭州知府高明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鼻梁上的膏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他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得这么难看!若是今日任由钦差和龙渊阁掌控全局,他高明远在杭州官场将再无立足之地!必须搅局,必须制造困难!
高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理有据:“萧太傅,王妃,下官绝非推诿。只是现实如此——漕帮近日船只紧缺,大小漕船多有损坏,能用的不足三成!纵有粮食,无船可运,如何能解百姓燃眉之急?此乃客观困难,非人力可——”
“不缺。”
温和却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客观困难论”。
李承弘放下茶盏,站起身。
与萧战的锋芒毕露、萧文瑾的绵里藏针不同,这位睿亲王始终保持着一种沉静雍容的气度。他走到堂中,与萧战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明远。
“漕帮船只,不缺。”李承弘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高明远一愣,强笑道:“王爷,此事下官最清楚不过,那漕帮刘舵主亲口所言……”
“刘舵主?”李承弘唇角微扬,转向大堂门口,“正好,他也来了。”
他提高声音:“带刘金水。”
片刻寂静。
然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铁链轻微的“哗啦”声。
两个身穿钦差卫队服色的护卫,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绸缎衣裳皱巴巴、沾满污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鼻子歪了,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正是漕帮杭州分舵舵主,刘金水。
他显然受了不小的“关照”,走路一瘸一拐,全靠两边护卫架着。被拖到大堂中央后,护卫一松手,他就软软地跪倒在地,脑袋耷拉着,不敢看任何人。
满堂哗然!
漕帮刘舵主,在杭州地界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面子。如今竟被揍成这副猪头模样,像条死狗一样拖进来……
萧战用尚方宝剑的剑尖,轻轻点了点刘金水的后背。
“刘舵主,”萧战声音和蔼可亲,“来,跟高知府说说,你们漕帮的船,缺不缺?”
刘金水浑身一哆嗦,猛地抬头,肿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看向高明远,又飞快地低下头,带着哭腔喊道:“不缺!不缺!漕帮上下大小船只一百二十七艘,全部完好!随时听候钦差大人调遣!全力配合朝廷运粮!绝无二话!”
他喊得声嘶力竭,生怕慢了一秒,背后那柄剑就会戳进来。
高明远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他指着刘金水,手指颤抖:“你……你……”
“高知府,”李承弘温声提醒,“刘舵主已亲口证实,船只充足。你还有何疑问?”
高明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眼神涣散,最后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最后一点挣扎,被无情碾碎。
所有的戏码,似乎都演完了。
粮商们低头沉默,沈万金面如死灰,高明远瘫软如泥,刘金水跪地发抖。
满堂官员,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江南总督,周延泰。
这位封疆大吏站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但仔细看去,能发现他官袍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脸上那副惯常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还有……挣扎。
他在挣扎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继续硬扛,赌萧战不敢真的在江南大开杀戒?还是低头服软,交出权力,换取一线生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堂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萧战也不催他,只是提着剑,好整以暇地站着,甚至还有闲心用剑尖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图案——仔细看,好像是只乌龟。
终于。
周延泰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向萧战。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向前一步,深深地、一揖到底。
“太傅雷厉风行,思虑周全,下官……”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佩服。”
这四个字,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直起身后,他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的平静。他转向全场,用那种宣布判决般的语气,一字一句道:
“即日起,杭州府开常平仓、义仓平粜,粮价按永乐元年标准执行——米每石二两银,麦每石一两五钱。”
永乐元年,是十五年前皇上定的平价基准,虽然仍低于当前黑市价,但远比洪武三年合理得多。这是一个折中,也是周延泰为自己、为江南官场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继续宣布:“沈记、裕丰等粮行,限期三日,按敏慧县主所议价格——即低于市价三成,向官府及龙渊阁售粮。逾期不售者,以囤积居奇论处。”
“漕帮所有船只,即日起由钦差卫队统一调度,专司运粮。抗命者,以妨害公务论处。”
三条命令,干净利落,再无半点含糊推诿。
说完,周延泰转向萧战,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太傅,江南官场盘根错节,非一日可清。给下官……留些颜面,也是给朝廷留些转圜余地。”
他眼神复杂,有恳求,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颓然。
萧战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
“早这么痛快,”他把尚方宝剑“噌”一声插回剑鞘,拍了拍周延泰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何必浪费老子半斤瓜子?”
他转身,扛起重新裹上红绸的剑,对李承弘和萧文瑾一扬下巴:“走了,戏看完了,该干正事了。”
三人并肩,向大堂外走去。
路过粮商席时,萧文瑾脚步微顿,对那几个刚才偷偷比划数字的粮商微微颔首,温声道:“诸位东家,明日辰时,龙渊阁杭州分号,恭候大驾。”
说罢,翩然离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辕门外,议事堂里那根紧绷的弦,才“啪”一声断裂。
“噗通——”
沈万金直接晕倒在地。
“呼……嗬……”高明远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里衣。
官员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很多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窗外,日头正烈。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将大堂里每一张或灰败、或惊恐、或茫然的脸,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