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降落在清江机场，何明远和唐牧野并肩走出舱门。相较于来时的心事重重，何明远的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北京之行的震撼与启迪，尤其是与林沪宁之间那份悄然滋长的默契，让他内心充盈着一股新的力量。
“明远哥，你是直接回公司？”唐牧野打着哈欠问道，昨晚的狂欢显然余威尚存。
“嗯，林董通知了下午要开班子会，得直接过去。”何明远点点头，看了看时间，“你呢？回村里？”
“我先去市政府办点事，跟老同事们打个照面，然后就得滚回我的王门村继续当我的‘鸡司令’兼第一书记了。”唐牧野耸耸肩，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却也有一份难得的踏实，“有啥事随时电话，哥们儿随叫随到！”
两人在机场口分手，一个奔向市中心的商业区，一个则融入了市政府的门庭。
下午两点半，西矿集团清江公司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光洁照人，氛围严肃。
董事长林穗宁端坐主位，总经理刘建民坐在其右侧。何明远到得较早，选择了刘建民下首的位置坐下。很快，其他班子成员也陆续抵达。
会议开始前几分钟，一个陌生面孔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步入会议室。来人约三十三四岁，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自信与倨傲的神情。他目光扫过会场，在林穗宁和刘建民脸上稍作停留以示尊敬，掠过何明远时则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径直坐在了何明远对面的空位上。
林穗宁见人已到齐，便清了清嗓子，主持会议开始。
“首先，欢迎我们清江公司班子的新成员，”林穗宁目光转向那位新面孔，语气平稳地介绍道，“这位是白源同志，由省公司研究决定，调任我们清江公司副总经理，主要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白总年轻有为，曾在省公司多个重要岗位历练，经验丰富，希望大家今后精诚合作。”
白源微微起身，向众人颔首致意，笑容标准却未达眼底：“很高兴加入清江公司这个优秀的集体，以后还请林董、刘总和各位同事多多指教。”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优越感。
何明远率先鼓掌表示欢迎，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但何明远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新同事似乎对自己有种莫名的冷淡。
林穗宁继续宣布：“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集团总部已经正式批复了我们的请示。任命姜采薇同志为公司副总经理，分管综合行政、人力资源等工作。”她看向姜采薇，露出赞许的笑容，“采薇的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大家有目共睹，希望她在新的岗位上再创佳绩。”
姜采薇起身，优雅地向大家鞠躬，目光在与何明远接触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喜悦，也有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谢谢集团和公司的信任，谢谢林董、刘总和大家的支持，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同时，”林穗宁接着说道，“鉴于陆云深同志在黑水村项目前期整顿、尤其是近期抢险救灾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和坚守原则的品格，集团决定，提拔陆云深同志为副总经理级别，调任外省兄弟公司任职，以示重用和锻炼。让我们以掌声向云深同志表示祝贺！”虽然陆云深人已前去赴任，会场还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尤其是何明远，鼓得格外真诚。
宣布完人事任命，林穗宁进入正题：“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分工。明远总，继续分管工程项目建设，同时兼任黑水项目部经理，主要负责王门镇政企共建红色教育基地项目的具体推进工作。这个项目现在有了集团一个亿的专项资金支持，必须高标准、高效率地完成，打造成企地合作的标杆。”
何明远沉稳点头：“明白，林董。我会尽快落实。”
就在这时，白源突然开口了，他脸上挂着看似友善实则挑剔的笑容：“林董，刘总，我初来乍到，本不该多嘴。但听了何总的分工，我有点个人的小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会议室的气氛微微一凝。林穗宁不动声色：“白总请讲。”
白源身体前倾，目光看似投向林穗宁和刘建民，余光却扫着何明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何总年轻有为，这次抢险救灾的表现更是令人钦佩。不过，据我了解，何总一直深耕项目和基层，在上层机关的工作经验可能相对有所欠缺。这可能会导致在看问题的高度、把握上级精神的深度，以及全局性眼界方面，存在一定的……嗯……提升空间。”
他顿了顿，仿佛在为何明远考虑般继续说道：“尤其是红色教育基地这么重要的项目，又涉及与地方政府的深度合作，更需要极强的政策把握能力和宏观视野。我嘛，在省公司的时候，经常参与一些宏观政策的研讨，对上面的精神吃得比较透。我分管的安全工作当然很重要，但时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我是想，是不是可以请何总把项目建设的一部分协调工作，特别是对外衔接和方案决策层面的事务，暂时由我来兼顾一下？这样也能帮助何总更快地提升，更好地把工作做好嘛。毕竟，这也是为了公司整体利益着想。”他巧妙地将个人质疑包装成了顾全大局和乐于助人。
这番话可谓极其不客气，几乎直接否定了何明远胜任工作的能力，其抢夺权力、打压新晋同僚的意图昭然若揭。
何明远还没回应，坐在他对面的姜采薇眉头已经蹙起。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开口了，虽然是对着白源说，但维护之意显而易见：“白总刚到，可能对公司的具体情况和何总的工作能力还不太了解。何总虽然年轻，但无论是专业能力、项目管理经验，还是在应对复杂局面时的判断力和执行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红色教育基地项目从前期对接到现在，何总一直全程参与，与地方政府沟通顺畅，项目规划也获得了集团卢书记的高度认可。我认为，何总完全有能力独立负责好这个项目。白总刚分管安全生产，责任重大，任务繁重，还是应该先集中精力确保公司这块万无一失才好。”
姜采薇的维护既含蓄又直接，既肯定了何明远，又点明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试图将白源的注意力拉回他自己的责任田。
白源没想到首先跳出来反对的竟是这位新提拔的女副总，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轻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摆出一副更有底气的姿态，看似随意地搬出了靠山：“采薇总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呢，在省公司的时候，宋清河书记（省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就经常找我谈话，反复强调我们领导干部一定要有高站位、大格局，要学会从全省乃至集团全局的高度来思考问题、推动工作。宋书记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我也是本着这个精神，想着怎么能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避免可能存在的风险嘛。”
他刻意点出省公司一把手的名号，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用权势压人，暗示自己背景深厚，你们最好掂量掂量。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林穗宁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倾向。刘建民则低头翻看着眼前的文件，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内容。这两位主官，此刻都选择了深藏不露，静观其变。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投向了何明远。
何明远感受到目光的聚焦，他脸上并没有出现白源预想中的恼怒或慌乱。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白源，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语气更是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
“谢谢白副总的关心和提醒。”他特意加重了“副”字的读音，微妙地提醒对方在班子的排序，“白副总刚从省公司下来，站位高、眼界广，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您愿意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肯定不会跟您客气。”
他先礼后兵，接着话锋保持平和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不过，关于我的工作，我想说明一下。我的一切工作，都是在林穗宁董事长的直接领导下开展的。林董把握方向，决策全局，我相信在林董的领导下，不存在对上级精神把握不准的情况。”
他看向林穗宁，林穗宁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认可。
何明远继续道：“具体的工作执行和协调，也是在刘建民总经理的悉心指导下进行的。刘总经验丰富，统筹全局，在刘总的指导下，我想，大概也不存在缺乏全局眼界的问题。”
刘建民闻言，抬起头，与何明远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最后，何明远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同事，目光在姜采薇脸上略有停留，带着感谢：“更何况，还有公司这么多优秀的同事们的支持和帮助。我相信，在王门镇项目上，我们只会齐心协力，把工作做得更好，绝不会辜负集团的信任和省公司领导的期望。”
他全程没有提高声调，没有一句反驳性的言辞，却滴水不漏地化解了白源的攻击。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林穗宁和刘建民的领导之下，既尊重了上级，也表明了自己的工作是在既定框架和支持下进行的，无可指摘。同时，他也给了白源一个台阶——需要时会请教，但主导权不言自明。
这一番回应，既展现了沉稳的气度，又体现了高超的语言艺术和职场智慧。
白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何明远这番无懈可击的回应和林、刘二人沉默的态度面前，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发力点，只得勉强笑了笑：“呵呵，有何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家共同进步嘛。”
林穗宁见状，适时地接过话头，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好，既然大家没有其他意见，分工就这么定了。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开。姜采薇收拾东西时，目光再次投向何明远，这次带着更明显的欣赏和一丝担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快步离开了。她的爱慕，含蓄而克制，融化在职业化的举止之下。
何明远走在最后，林穗宁特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低声说了一句：“回应得不错。”语气中带着自己人的认可。刘建民也走过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明远知道，清江公司的水，因为白源的到来，开始变得更深了。但他并非孤身一人，而刚刚结束的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