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秋,霜降未至,肃杀先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白水城以北五十里的唐军前沿哨所“野狐烽”,如同往常一样寂静,只有值哨老兵裹紧皮袄,缩在烽燧顶层的垛口后,努力睁大困倦的双眼,望向北方无边的黑暗。戈壁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沙砾,敲打在土坯垒砌的烽燧壁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忽然,老兵浑浊的眼中映出了一丝异样。极远的天际线,那片原本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黑暗,似乎……在蠕动?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侧耳倾听。风声中,隐隐夹杂着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无数只巨蜂在远处振翅,又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
那不是自然的声音!是马蹄!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才能发出的恐怖声响!
老兵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烽燧中央那堆早已准备好的、混合了狼粪和干柴的燃料旁,用颤抖的手拼命敲击火石。
“敌袭——!突厥人来了——!”他嘶哑的吼声在空旷的烽燧内回荡,却被越来越近的雷鸣般蹄声所淹没。
“咻——啪!”
第一支火箭终于点燃了烽火!浓烟裹挟着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伤痕。
几乎在野狐烽燃起的同时,沿着边境线,数十座烽燧如同被点燃的引信,一道道狼烟接连不断地升腾而起,由北向南,迅速传递着这致命的警报!夜空被一道道血色烟柱割裂,肃杀的意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边境。
天色微明,借着熹微的晨光,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久经沙场的老兵为之胆寒。只见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那是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麾下的精锐骑兵!他们身披杂色皮甲,头戴毡帽,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口中发出如同狼嚎般的唿哨和咆哮,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黄尘,气势汹汹,直扑唐军防线!
冲在最前面的,是咄陆亲卫“金狼骑”,人马皆披重甲,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手中的长矛在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紧随其后的,是各个附属部落的轻骑兵,他们灵活迅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负责两翼包抄和掠阵。
首当其冲的几处小型哨所和巡逻队,甚至连有效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便在突厥铁骑的第一波冲锋下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沙堤,瞬间湮灭。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死亡的交响乐。
“报——!野狐烽失守!守军全部殉国!” “报——!北线三道壕沟已被突破,敌军前锋距我第一道壁垒不足十里!” “报——!左翼‘飞云戍’遭到大队突厥骑兵围攻,请求支援!”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白水城外的唐军主营,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裴行俭面沉如水,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快速移动,根据不断传来的战报调整着部署。
“命令各部,依预定方案,依托壁垒、壕沟、陷马坑,梯次阻击,迟滞敌军速度!弓弩手全部上前,没有命令,不许后退一步!”裴行俭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压力。
“参军大人!”一员将领抱拳,面露难色,“敌军势大,尤其是那金狼骑,正面冲击力极强,我军第一道壁垒恐难久守……”
就在这时,一身戎装、甲胄染尘的郭震大步踏入帐内,他刚从最前沿巡视回来,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裴参军!”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末将请命,率我部昭武营,前出至‘断魂谷’隘口设伏!此地狭窄,不利于敌军大队骑兵展开,我可利用地形,以强弓硬弩阻击其先锋,挫其锐气,为后方加固防线争取时间!”
裴行俭目光锐利地看向郭震,断魂谷确实是阻滞敌人的理想地点,但也是极其危险的孤军深入。“郭校尉,你可知道,若被敌军缠住,后果如何?”
“末将明白!”郭震昂首道,“然狭路相逢勇者胜!昭武营上下,愿为大唐效死!纵不能全师而还,亦要崩掉突厥几颗门牙!”
看着郭震眼中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与决绝,裴行俭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好!便依你!记住,你的任务是迟滞,不是决战!事不可为,立刻后撤,不得恋战!”
“末将得令!”郭震抱拳,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
片刻之后,郭震率领着他麾下精心挑选的五百昭武营精锐,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大营,逆着溃退下来的人流和弥漫的恐慌,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已被突厥铁蹄踏响的死亡之地——断魂谷。谷口的风,带着血腥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白水城,迎来了自建城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狼烟滚滚,边关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