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中军大营,设于定襄以北二百里处的一座前隋废弃戍城内。虽略显简陋,但旌旗招展,岗哨森严,自有一番统御万军的赫赫威仪。
帅帐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塞外的严寒。英国公李世绩身披常服,坐于主位,正听着行军长史汇报各路兵马近日动向及粮草转运事宜。几路偏师进展顺利,偶有遭遇战,皆是小胜,并未遇到薛延陀主力强有力的抵抗,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
“报——!”一名亲兵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插着红色羽毛的紧急军报,“前军薛总管捷报!”
帐内众将目光皆是一凝,落在军报上。薛仁贵身为先锋,其动向牵动全局。
李世绩面色平静,接过军报,拆开火漆,快速浏览。军报上,薛仁贵以简洁刚劲的笔触,详细禀明了响石谷之战的过程:如何迂回奇袭,如何攀崖破寨,如何阵斩敌酋咄吉,焚毁粮草军械,俘获逾千。
“好!”一名性情豪迈的副将忍不住击掌赞道,“薛礼这小子,果然没辜负陛下和大总管的期望!出手狠辣,战果辉煌!这下阿史那啜该肉疼了!”
帐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赞叹声。以如此轻微的代价,拔除敌军一个两千人的前出要塞,阵斩敌将,无论如何都是一场值得称道的大胜。
然而,端坐于上的李世绩,眉头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并未如众将般欣喜,反而将那份捷报又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关于敌军守备松懈、一触即溃的描述。
“薛总管用兵胆大心细,战果可喜。”李世绩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压下了帐内的喧哗,“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带着一丝探究:“尔等不觉得,此战……太过顺利了些吗?”
众将闻言,微微一怔。
李世绩将捷报放在案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响石谷,乃阿史那啜屏护野马泉之要冲,驻兵两千,其守将纵有疏失,何至于让仁贵千余人马,如入无人之境?攀崖奇袭固然精妙,但若守军警戒稍严,于崖顶多设哨卡、滚木礌石,仁贵纵然能上,又岂能如此轻易得手?”
他目光转向负责汇总各方情报的参军:“近来,其他几路,可曾遭遇阿史那啜本部精锐?其抵抗程度如何?”
参军连忙回禀:“回大总管,据各路军报,与我交战之敌,多为薛延陀外围部落或游骑,阿史那啜本部旗帜确曾出现,但接战不久便即后撤,抵抗意志……似乎并不坚决。另据斥候回报,野马泉西北方向,阿史那啜牙帐周边,兵马调动频繁,但多是向内收缩,少有主动出击寻衅之举。”
“向内收缩?”李世绩眼中精光一闪,“我军北伐,锋芒正盛,其为避锋芒,收缩防守,本是常理。但收缩至此,连响石谷此等要地都守备松懈,任我袭取,这……不似阿史那啜往日作风。”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北疆舆图前,目光落在代表阿史那啜部落的区域。那里,原本应该是一片充满威胁的深色,如今在李世绩眼中,却仿佛透出一种外强中干的虚浮。
“还有,”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帐内诸将听,“此前边境屡有传闻,说有‘白魔鬼’、‘神秘人’于草原袭击薛延陀游骑,焚其粮草,救我被掳百姓。本帅原以为是边民以讹传讹,或是我军小股斥候所为,未加深究。如今看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尔等想想,自我军出塞以来,阿史那啜部表现如何?先锋所向,几无硬仗!其部众士气之低落,反应之迟缓,与其左厢大首领之名,全然不符!仿佛……仿佛在其与我军正面交锋之前,便已被人抽去了筋骨,打散了魂魄!”
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众将皆非蠢人,经李世绩这一点拨,再结合各自军中遇到的零星情况,细细思量,顿时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是啊,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薛延陀左厢,雄踞漠南多年,控弦数万,绝非如此不堪一击之辈。
“大总管的意思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迟疑道,“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先于我们,重创了阿史那啜部?”
李世绩缓缓坐回座位,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帐篷,看清那隐藏在草原风雪之后的真相。
“若非如此,难以解释。”他沉声道,“薛礼之勇,用兵之能,固然可嘉。但若无此‘便利’,响石谷之战,绝难如此轻松。这股力量……是友非敌,其手段诡秘,能量惊人。能在薛延陀腹地来去自如,精准削弱其战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异:“究竟是何方神圣?其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帅帐之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但一股不同于战场厮杀的、带着神秘与未知的寒意,却悄然弥漫开来。薛仁贵的赫赫战功之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李世绩知道,这场北伐,除了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恐怕还隐藏着一条他尚未完全看清,却已开始深刻影响战局的暗线。
勋国公久经沙场,算无遗策,但此刻,面对这“神秘消失”了敌军骨干力量的诡异局面,心中首次升起了浓重的惊异与探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