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的余韵,如同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观星阁凝重的空气里。东方墨负手而立的身影,在明亮的鲸灯光下,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寂。窗外,太平洋的夜涛声连绵不绝,带着亘古的、不为任何人间悲喜所动的韵律。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先前因推演而凝聚的锐利精光已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容纳了整片夜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斩断所有犹疑与幻念后的冰冷决断。
“良知……已成过往。”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阁内。这六个字,并非感慨,而是结论。是对那个利州江畔少女最终的盖棺定论,也是对他自己接下来所有行动准则的重新锚定。那个他曾许下“千年之约”、意图守护其一份本真的女子,已然亲手扼杀了这份可能,投身于权力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那么,他与她之间,那源于江雾初识的微弱联系,至此,彻底斩断。
他不再犹豫,转身走向书案,步履沉稳,没有丝毫迟滞。铺开一张特制的、质地坚韧的琉求蕉麻纸,取过那支惯用的、以海外玄铁混金特制的硬笔。他没有丝毫酝酿,笔尖便已落下,字迹铁画银钩,清晰冷峻,不带半分个人情绪,只有最纯粹的指令与布局。
其一,深潜。 玄机谷,终南要地,昔日为培育“薪火”、观测中原之眼。然如今,武媚既能以亲女为棋,其心性之狠,手段之绝,已非常理可度。长安风波,必不会止于废后,牵连蔓引只在早晚。玄机谷距离权力中心太近,易成瞩目之的,不可再留。即刻启动“深潜”计划,所有核心成员、重要典籍、精密器械、研究成果,化整为零,分批秘密转移至海外琉求基地。迁徙过程,务求隐秘,痕迹务必清除干净。玄机谷原址,只留最外围、与墨羽无直接关联的普通仆役及掩人耳目的日常活动,营造一切如常之假象。
其二,沉寂。 唐域之内,所有墨羽网络,即日起进入更深层次的“蛰伏”。非涉及社稷倾覆、外敌入侵、动摇国本之重大危机,或危及华夏族群存续之天灾人祸,绝不再主动介入、干涉任何朝堂党争、宫闱倾轧、乃至地方政务。墨羽之力,不当耗费于此等无休止的内耗漩涡之中。所有成员,需更深地融入各自身份,如盐入水,无形无迹。
其三,明眸。 然,沉寂非盲目。监视之网,需借由更隐蔽、更多元的渠道,进一步加强。重点监控长安政局动向、各方势力消长、边疆军情异动、乃至天象地理异常。目的,非为干涉,只为预警。需时刻掌握大局变化,评估风险,确保墨羽自身安全,以及在真正关乎民族危亡时刻,能拥有及时应对的先手。尤其,需加强对武媚、李治二人动向及健康状况的密切关注,此二人,已与大唐国运紧密捆绑,其变,则天下可能生变。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一条条指令清晰列出,逻辑严密,环环相扣。这不再是基于某种个人情感或承诺的守护,而是立足于更高层面、更冷酷现实的战略调整。墨羽的阴影,将从台前彻底退入幕后,更深,更冷,也更专注于其最初设立的、超越一朝一代的宏大目标——文明之存续与开拓。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将指令仔细封存,盖上独有的墨羽印记时,窗外,东方的海平面已隐隐透出一线微光。黑暗即将过去,但新的一天,带来的并非温暖,而是海外孤岛与中原腹地之间,那因人心之变而悄然拉开的、冰冷而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