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喧嚣与争执,如同被厚重的宫墙隔绝,并未过多地侵扰到蓬莱殿的静谧。武媚端坐于窗前的书案后,手中并未像往常一样批阅奏章,而是执着一卷《大云经疏》,目光却并未落在经文字句之上。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安宁,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衬得殿内愈发幽深。
心腹女官悄步而入,将紫宸殿内最新的争论情况,低声而清晰地禀报给她。从李治如何抛出议题,到儒臣、释道代言人如何各执一词,再到朝堂僵持不下的局面,一一陈述,未加任何主观评断。
武媚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经卷边缘轻轻摩挲,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直到心腹女官禀报完毕,垂手侍立,她才缓缓放下经卷,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深的弧度。
“陛下……终究是心急了。”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心腹女官能依稀捕捉。那语气中,听不出是惋惜,是嘲讽,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繁花。她的思绪在飞速运转,剖析着李治此举背后的层层意图。
“借沙门拜君亲,重申皇权至高无上……想法不错。”她冷静地评估着,“若能成功,确实可震慑那些日渐骄恣的寺院道观,也能敲打一些心思浮动之人,更是向朝野昭示,他李治,依旧是大唐唯一的主人。”她完全理解李治试图摆脱上官仪事件阴影、重掌权柄的迫切。
然而,她的眼神随即变得锐利如刀。“可惜,他选错了时机,也用错了方法。”佛道两教,历经数朝发展,根基何其深厚?信众遍布朝野,田产无数,与地方豪强、乃至部分宗室勋贵关系盘根错节。岂是一道敕令就能令其屈膝的?强行推动,只会激起巨大的反弹,甚至可能引发地方骚动。李治只看到了皇权的理论高度,却低估了现实利益的错综复杂。
更重要的是,武媚在权衡自身的利弊。此事于她而言,并非简单的支持或反对。
· 若支持李治? 固然能暂时维系“帝后一体”的表象,但等同于将自己与李治捆绑在这辆可能倾覆的战车上。一旦敕令推行受阻,或引发不良后果,她必将一同承受反噬。而且,强力压制宗教势力,并非她目前的优先选项,这些势力在某些时候,或许还能成为可资利用的棋子。
· 若明确反对? 则等于公开与李治决裂,彻底站在他的对立面。在“麟德”新政强调“德政”的背景下,公然维护“不拜君亲”的宗教特权,于她的名声和统治基础并无益处。
· 那么,静观其变,甚至……顺势而为? 让李治自己去撞这南墙,让他亲身体会皇权并非无所不能,诏令出了紫宸殿也可能寸步难行。让他在这挫折中,进一步消耗本已不多的政治资本和心气。而自己,则始终保持着超然和“顾全大局”的姿态。
“陛下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武媚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心腹女官,“但本宫,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 她需要的,是稳坐钓鱼台,看风浪起落,在关键时刻,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传话下去,”她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蓬莱殿近日忙于梳理麟德元年蚕桑户籍,无暇他顾。关于沙门之议,一切以陛下圣意为准,本宫……暂无异议。”
“暂无异议”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它既不是支持,也不是反对,而是一种有意的“缺席”。这种缺席,在此刻僵持不下的朝局中,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足以让许多观望者更加谨慎,也让李治的推动,变得更加孤立无援。
凤默鸾翔,并非无力,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或者,根本无需出击,便可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