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元年,八月。
高原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是烈日灼人,转瞬便可能乌云压顶,砸下冰冷的雹子。薛仁贵亲率的数万轻骑,便是在这样变幻莫测的天候下,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铁色长龙,离开了鄯州大营,向着西南方向的乌海(今托索湖)疾驰。
“快!再快!”薛仁贵一马当先,明光铠在高原稀薄而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不断催促着部队,深知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胜机。马蹄踏过枯黄的草甸,溅起泥泞与水花,队伍中不时传来士卒因缺氧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高原反应如同无形的魔鬼,侵蚀着这支来自低地军队的体力与意志,但军令如山,无人敢掉队。
他们绕过吐蕃小股游骑的骚扰,避开可能遭遇大军的不利地形,日夜兼程。薛仁贵用兵,向来以胆大心细、出其不意着称。他充分利用了吐蕃人认为唐军不敢、也不能在如此高寒地带快速机动的心理,完成了一次堪称奇迹的战略迂回。
数日后,乌海那碧蓝如宝石、却冰冷刺骨的湖面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与此同时,一支规模不小的吐蕃部落军正在河口地带扎营,牛羊遍布草场,他们显然未料到唐军会如神兵天降。
“儿郎们!”薛仁贵勒住战马,横槊指向敌营,声音因激动和高原空气而略显嘶哑,却带着无匹的豪气与杀意,“破敌就在今日!随我冲阵,让蕃贼见识我大唐天威!”
“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唐军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以薛仁贵为锋矢,悍然冲入措手不及的吐蕃营地。箭雨泼洒,马槊突刺,横刀劈砍!吐蕃人惊慌失措,他们试图组织抵抗,但在唐军蓄势已久的猛烈突击下,阵型瞬间崩溃。战斗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薛仁贵身先士卒,马槊挥舞间,必有吐蕃骑士落马。他目光如电,精准地指挥部队分割、包围、歼灭。战斗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这支吐蕃部落军便被彻底击溃,“斩获略尽”,遗留下万余头牛羊和大量帐篷物资。
初战告捷!
唐军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多日行军的疲惫与高原不适似乎都一扫而空。他们崇拜地看着他们的主帅,仿佛有他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然而,站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草地上,薛仁贵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望着缴获的牛羊,又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大非川,郭待封和辎重营的方向。胜利的喜悦很快被更深沉的忧虑取代。
“立刻清点战果,救治伤员,加固营防。”他沉声下令,语气凝重,“派出斥候,扩大警戒范围,重点探查通往大非川的路径,有无吐蕃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
他不敢在此久留,乌海虽下,但只是一处前哨。主力未损的吐蕃军随时可能扑来,而他的生命线,却牢牢系在那个让他无法完全放心的副帅手中。此刻的胜利,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丽,却可能转瞬即逝。他心中那份不安,随着乌海湖畔的冷风,愈发清晰、刺骨。
远处,一座可以俯瞰战场的高坡上,几块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石头”微微动了动。
那名年轻的墨羽成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石头哥,薛帅赢了!真厉害!”
石岳(石头)依旧面无表情,透过窥镜仔细观察着唐军打扫战场的细节,以及更远方天地交界处可能出现的尘烟。他冷静地记录着:“记,薛部奔袭成功,克乌海河口吐蕃营,斩获颇丰。然,薛部似无久驻之意,频派斥候东向……其在忧大非川。”
写完,他收起工具,示意同伴准备撤离观察点。
“赢了这一阵,不过是把脖子往绞索里又伸了一寸。”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隐入岩石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