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宫。
硖石谷惨败的急报,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深夜送达的。雨水敲打着宫殿的琉璃瓦,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与暴怒。
武曌没有戴冠,长发披散在脑后,只穿着一件玄色常服,立于御案之前。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字字染血、详细描述了全军溃败、大将遭擒、军资尽失的奏报,指节捏得发白,手臂微微颤抖。
“废物!一群废物!”她猛地将奏报掷于地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数万大军,竟被一群草寇伏击,全军覆没!张玄遇是干什么吃的!曹仁师老匹夫,安敢弃军先逃!”
殿内侍立的宫女宦官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唯有侍立一旁的太平公主,强自镇定,但袖中的手也悄然握紧。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那怒火中燃烧的,不仅仅是军事失利,更是一种权威被公然挑战、精心维持的“天威”表象被撕开裂口的震骇与羞愤。
“李——尽——忠!孙——万——荣!”武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不,是她亲自“赐予”的那两个名字,“李尽灭!孙万斩!好,好的很!朕倒要看看,是谁灭谁!是谁斩谁!”
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寒光爆射,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殿宇,将远在营州的叛酋千刀万剐。然而,在这雷霆震怒之下,太平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更深的东西——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统治者的惊悸。那“何不归我庐陵王”的口号,随着这场惨败,必将以更猛烈的势头传播开来。朝廷的虚弱,武周军事的无力,将赤裸裸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武曌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御案后,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制书上疾书。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逆贼尽忠、万荣,罪孽滔天,神人共愤。着改逆贼尽忠名为‘李尽灭’,万荣名为‘孙万斩’!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凡我军民,戮力同心,必使此二獠,名实相副,尽灭万斩,以谢天下!”
她要用这最原始、最粗暴的“名诅”之术,来对抗那令她寝食难安的政治口号,来宣泄无处安放的暴怒,来试图挽回那正在崩塌的“天命所归”的光环。
写罢,她掷笔于案,胸口依旧起伏不定。目光掠过地上那份败报,又看向殿外无边的夜雨。一种比愤怒更深刻、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在她眼底凝结——那是对局势可能失控的预感,是对武周政权根基是否真的牢固的、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怀疑。
“传旨,”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帝王的冰冷,但疲惫已难以掩饰,“曹仁师,丧师辱国,槛送京师问罪。着河北、河东诸道,严防死守,绝不容契丹再南下一步!另……速召宰相、兵部诸臣,即刻入宫议事!”
这个漫长的秋夜,神都的皇宫无人能眠。雨声淅沥,掩盖了无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议论。硖石谷的惨败,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武周看似稳固的天空上,裂痕,已然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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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万里之外,南太平洋某处,星光洒满墨蓝海面。
华胥国元首座舰“破晓号”,正静静地停泊在一处珊瑚环礁的泻湖内。海风轻柔,带着热带夜晚特有的湿润与花香。
舰桥顶层的观察台上,东方墨一袭青衫,凭栏而立,遥望西方星空之下的黑暗大陆轮廓。青鸾站在他身侧,夜风拂动她的长发。
一名墨羽信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封密信。东方墨就着舱内透出的微光展开,快速浏览,上面正是关于硖石谷之战及其后续的详细情报。
他看完,将信递给青鸾,脸上无喜无悲。
“王师惨败,大将遭擒。”青鸾轻声总结,眉头微蹙,“契丹势头正盛,武周北疆恐无宁日了。”
东方墨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黑暗,仿佛能穿透无尽海域,看到那片正被烽烟与鲜血浸染的土地。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脚下深湛的海水:
“李恪担忧,问是否需加强东海巡防,以防战乱波及,或有流民船只误入我境。”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忠诚的伴侣与战友。
“回信:唐土内乱,华胥不卷入。 然,狼烟起处,百姓何辜。令沿海诸州,加强巡防可也,若遇避祸流民船只,依《外民临时安置律》处置,给予人道接济,严查细作即可。我华胥立国之本,在法治、在民安、在自强,不在远赴中土,卷入李武纷争,更不在趁火打劫。”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定下了华胥对此事的基调:超然,观察,戒备,但保持基本的人道底线。这是文明火种守护者的冷静,也是一个新生政权对复杂旧大陆局势的清醒认知。
青鸾点头,将他的指示默记于心。两人不再言语,继续并肩立于星空之下。身后,华胥的舰队在海浪中轻轻摇曳,灯火温暖;前方,广阔而黑暗的大洋之外,那片名为“中原”的土地上,血与火的篇章,正以更惨烈的笔墨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