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
不，还是有声音的。
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那是穹顶的所有机器，汇聚而形成的共振。
声音沿着固体传播，在耳边汇聚成一种低低的嗡鸣，像是有谁，在哼着悲伤的歌。
冰冷的大地在眼前展开。
现在的月面是夜晚时分，几小时前太阳刚落山，下次太阳升起，是27天之后。
高速路网的入口就在前面不远处。
洁白的铝型材路灯，和擦屁股的卫生纸一样轻薄，只需要一个手指头就能戳破，但在低重力的环境下，却仍高高耸立，从三十米高的天空中洒落光芒。
温和的灯光下，是一座车库，以及一条通往远方的高速路。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飘过，推进背包点燃着蓝白色的光芒，他们手边拉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江锋扫了一眼。
那几个工作人员有的对他竖起大拇指，有的则伸出两个指头，指了指江锋，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概是“我在看着你”的意思。
江锋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头盔灯全开，咧嘴微笑。
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几个工作人员松了口气，拖着网兜，飞得更远了。
两人登上一辆类似甲虫的月面穿梭车。
劳拉似乎是为了摆脱刚刚的失态，主动坐进了驾驶位。
“坐稳了，协理。”她嘲笑了一声：“可别被甩飞了。”
江锋坐好，扣上安全带，抓住了扶手，笑着问道：“被甩的人多么？”
劳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摇头一笑：“你试试？”
一脚加速，甲虫车的电机发出高频嗡鸣，后轮扬起一片细腻的月尘，在无风的环境下缓缓飘落。穿梭车顿时“蹿”了出去，巨大的加速感，让江锋差点没握住扶手。
甲虫车碾过一处土丘，轻巧地飞跃上天，漂浮了大概两百多米，才猛然砸在高速路上。
“轰！”
江锋被这么一颠，肚子里的咖啡都快折腾出来了。
“怎么样，地球人，还受得了吗？”
劳拉嬉皮笑脸，一边扭头看他，一边缓缓收了一点速度。
江锋对她竖起大拇指，一句话也不想说。
“哈！”
劳拉得意的笑，甲虫车并未继续加速，匀速驶向远方。
穿梭车在月表疾驰，朝着远处那片巨大的，如同金属山脉般的第九船坞区驶去。
和其他船坞区不同，第九船坞区是露天停放的，因此停放的也多是等待拆解的巨舰。
离开了穹顶的保护，巨大的船坞暴露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下，无数巨型龙门吊，维修支架，以及停放在开放式泊位里的超大型舰船，构成了一片死寂的钢铁森林。
天空中，地球现在就是一轮“满月”，圆圆的，大大的，灰灰的。
被地球反射而来的太阳光，照亮了钢铁森林，但由于地球大气内的物质残留，地球的反照率大幅度下降，反射而来的光芒，并不足以看清什么细节。
F-01泊位，就在这片钢铁森林的边缘。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四周都是空置的泊位，最大的一个泊位是F-03，长约六千米。
此时此刻，已经没了船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垛金属板材。
粗略一看，全都有上百米高，简直就是一座座摩天大楼。
随便一垛，就是上万吨金属。
不少超大型的无人机正在围绕着这些金属堆垛，用磁力吸盘吊起一片片经过处理的板材，飞向天空中悬停的一艘小型货船。
劳拉看到了江锋的视线，笑了笑，解释道：“‘伐木工号’星际货轮，最近刚刚拆完，光是废铁，听说就卖了8亿吨。一吨72块，快六百亿地联币。”
江锋啧啧称奇，这样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
旁边几公里的地方，就是F-01泊位了。
这里没有繁忙的维修人员，没有无人机，甚至连灯光都没有。
只有一艘庞大得超乎想象，伤痕累累的巨舰。
江锋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沙丁鱼，看到了一条伟大的蓝鲸。
它静静地匍匐在冰冷的月壤之上，投下的阴影里，是零下一百多度的冰寒。
“石村号……”
劳拉喃喃自语，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有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身影打破了这份肃穆。
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三，关节处还缠绕着几圈电线的老旧履带机器人，正摇摇晃晃地从巨舰阴影中的一个检修通道里滑行了出来。
它非常非常矮，外壳斑驳。
它的履带在月尘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轨迹，一只机械臂似乎不太灵光，只能僵硬地抬着。
头盔面罩里，亮起了一个近距离无线电请求。
“吭哧……欢迎！吭哧……光临F-01泊位！”
“吭哧……我是泊位管理员，编号K-21！”
“吭哧……很荣幸……吭哧……为二位介绍……吭哧……伟大的‘ISS石村号’！”
机器人的声音里，带着严重的电流杂音，它的程序似乎已经错乱，但语气里，却有几分自豪。它站在巨舰脚下，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却努力挺直了布满凹痕的金属躯干。
江锋和劳拉对视了一眼，一时间都愣住了。
K-21似乎很满意两位访客的“震撼”.
它那唯一能灵活转动的光学镜头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江锋看了看，另一个镜头已经坏了，是被电弧击穿，烧毁的。
“吭哧……请允许我……吭哧……带二位参观！”
“吭哧……步行太慢……吭哧……请启动……吭哧……防护服推进背包！”
江锋皱了皱眉，心里微微叹息。
‘这家伙说话这么慢，还尽忠职守，真是不容易。’
略微思索，他忽然摊开手：“哈尔西，检查它，看能不能修一下它的系统。”
一个白裙少女的影像从江锋的手心飘了出来，令人意外地，还伴随着点点的银色沙砾，像是一阵风，温柔地吹拂进了机器人的镜头里。
“正在检查，发现数字信号处理芯片故障，正在修复。”
哈尔西的声音在江锋耳畔响起，江锋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他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肩头。
劳拉有些好奇地看了江锋一眼，激活了防护服背后的微型推进器。
K-21似乎毫无所觉，背部几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推进喷口启动，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活像一个喝醉了的的金属企鹅。
“吭哧……请……请……跟我来！”